蹄铁早在公元前一世纪前后,就在古罗马出现了,但在原本历史上,传入中原则要晚至五代时期。裴该自然知道此物对保护马掌和防止打滑是很有好处的,因而早早便尝试“发明”,只可惜空想简单,实际研制却难……
好在既知源头,便易偷取技术,他通过凉州张寔向来自西域的商贾打探,前不久终于学到了这门技术,乃用了在具装甲骑身上。
总计八百名具装骑士,一人双马,配一千六百匹甲骑,此外每名骑士还配三名扈从和两匹驮马。
此刻在场中的,自然没有八百骑那么多,而仅仅是用作演示的二百骑而已,裴该等人登上山梁的时候,扈从正在辅助骑士着甲,同时整理战马的铠装。这些扈从的装备相对简陋,基本上就只有皮弁和皮身甲而已。
甲具着全之后,扈从便搀扶骑士踏镫上马。山梁上陈安问道“未知此等全身铠装,其重几许?”裴该淡然回答说“六十五斤。”陈安闻言不禁咋舌——他估计自己临阵时穿着的将军战铠,五十斤也就到头了……
裴该心说这算个屁啊,晋斤六十五,不过后世十五公斤而已,而欧洲中世纪的全身板甲,普遍超过二十公斤,就你陈安这小身板儿,说不定套上去就直接垮了。
哦,陈安虽小,力气却大,倒也不可轻觑了他。而且估摸着给他做一身全身板甲,要比给甄随做一套,能轻上起码五公斤去……
再看那些骑士登上坐骑之后,扈从便奉上兵器——先在骑士左臂绑上一具蒙皮木盾,再往其右手里塞进一支长大的马槊。骑士乃用左手挽缰,控御坐骑,右手马槊呈四十五度角斜举向上。
二百骑,前后两排,相隔十五步,队列整齐划一。而各自的三名扈从则一人退至阵后,另两人夹辅骑士,位于马臀左右。裴该扬起竹杖一指,为二将解说道“那第三人当留于阵后,看管驮马、备马和一应装备。”
阵后鼓声响起,初时并不甚急,骑士乃因鼓声而策马便步向前,其中央步幅稍大,左右两翼步幅则小,逐渐地形成了一个锥形。扈从跟随于后,也都端起了武器——左侧之人执弩,已然架上了弩矢,右侧之人则挺着长矛。
鼓声渐急,具装甲骑的速度也逐渐加快,八百只铁蹄落地,其声若雷,几乎盖过了阵后的鼓点之声。即便裴该等人立马于山梁之上,都不禁感觉大地在隐隐地颤动……
扈从也逐渐从缓步改为小跑,当锥形阵尖端距离那些靶子、木桩大约八十步之时,第一排骑士的左侧扈从首先扣动扳机,向“敌阵”疾射一轮弩矢。这一轮射的主要目的是动摇敌心,打乱对方的部署,同时避免对方以整齐的箭阵相还——敌若以弓箭抛射,这会儿也差不多可以命中马上骑士了。
一轮射罢,双方相距便进入百步之内,甲骑前冲之速更快。数息过后,第二排甲骑也近敌百步,于是其左侧扈从同样瞄准、放弩——对面的标靶上,已然插上了不少的弩矢。
此时锥形之尖距离敌阵已经不到五十步了,马上骑士齐声呼喝,将马槊端平,遂开始进行最后的冲刺。刘央、陈安都在自忖,倘若我在这些甲骑对面,要如何布阵才能阻遏其冲锋呢?即便矛阵若林,以具装甲骑如此坚固的防护力来说,恐怕都很难奏功啊……
长矛未必能够顺利刺穿敌甲,尤其倘若正中骑士胸前那些“凸面铁盘”,估计必然被荡开,说不定矛杆先会受力折断……
转瞬之间,第一排甲骑已然冲近了“敌阵”,百支马槊刺处,当面的标靶、木桩纷纷被捅倒。但因为这些代表敌兵的物件布置得太过密集了些,第一排具装甲骑很快便被迫停顿下来,使得后排也逐渐放缓了速度,无法进行最后的冲刺。
想当年裴该在偃师城外,对战胡兵,就碰到过这种状况,一旦具装甲骑不能通过首轮冲锋彻底摧垮敌阵,便易陷身阵内,难以转身。为此他不但加大了甲骑的防护力,而且还为那些骑士增添了第二件武器——
马上骑士见敌阵不溃——木桩子当然不会自己跑——当即放弃长大的马槊,从鞍下摘取第二件武器出来。绝大多数骑士都是用的这年月最普遍的短兵器——环首直身刀,但也有部分骑士习用加厚的铁剑,或者大头手戟、窄刃手斧、铁头短殳。所谓“铁头短殳”,就有几分象是后世的金瓜铜锤了。
短兵器居高临下,劈砸那些标靶、木桩,无不木屑横飞,一时俱碎。前排骑士就如同一具压路机似的,徐徐开辟向前,很快便彻底突破了“敌阵”……
观看完演习,裴该便问身旁二将“此具装甲骑的威力,卿等以为如何啊?”
陈安不禁微微打个哆嗦,随即回复道“极其精强,虽然不过二百骑,连随从不足千数,却可望当面摧破近万敌军!”
裴该笑笑,又问“然而此具装甲骑的短处,卿等也看到了么?”
陈安闻言不禁一愣,心说这玩意儿还有短处?我怎么没瞧出来啊?就听刘央在旁边说“末将以为,其短有二。”
陈安是真心实意地求教“愿闻其详。”
刘央首先说“人皆重甲,马亦着铠,一骑之费,不下百卒——实在是太过靡费了……”
裴该笑笑“卿言甚是。我练此八百具装甲骑,倘若易以轻骑,可以五千,易以步卒,可以上万。总之,花一分钱,费一分力,便得一分功效,陈安适才云可破万军,便是此理。”
陈安不禁茫然问道“既然如此,何以不用此花费来招募万卒,而要费力造具装甲骑呢?”
裴该正色回答“户口便这么多,我若募兵一万,田间便少一万农夫,何如改选八百勇壮而为甲骑啊?且普通万军之勇,何如我这八百甲骑?是故兵在精而不在多也。”
陈安点头受教,然后转过头去再望向刘央。刘央乃继续说道“其短之二,受限于地形,若非道路平坦、坚硬,则不便奔驰,此尚不如轻装骑兵也。”
裴该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此短甚为致命,故而不可轻易投入战阵,要因应形势,细勘地势,随于两军平原对决之时,直突而前,方可收获奇效。”顿了一顿,又说“我也尝试将甲骑拆散,配合普通步卒,以作小股突阵之用,惜乎尚未练熟。”
说话之时,两名具装甲骑的首领已然策马而登上了山梁——当然啦,他们抛下了沉重的兵器,并且换了一匹未着甲的坐骑,否则估计是爬不上来的——来至面前,摘下头盔。陈安定晴一看,倒都认得——他在枢部也非一无所获,起码裴军将领基本上都认了一个熟——一个是大都督警卫将裴熊,一个是胡汉降将路松多。
裴熊向裴该等三人抱拳施礼,旋问“主公看此阵如何?”
裴该笑笑“尚可。”随即望向刘央,说“我将分甲骑之半,随卿等前往平阳,小试牛刀,以观实效,卿可能用么?”
刘央、陈安闻言,无不大喜,急忙拱手“必将用于恰当之处,使建功勋,不负大都督所托。”
裴该点点头,随即注目路松多“此半数甲骑,便由卿统领吧。”
他原本是打算让裴熊担任具装甲骑主官的,尤其裴熊久在拓跋鲜卑,于重骑兵的运用多少有些经验。但裴熊却坚决不肯离开裴该身边——要我帮忙练兵,没问题;要我率军远征,这不行,我是奴仆,自当始终护卫在主公身旁啊。
于是最终任命路松多掌管具装甲骑,这是因为路松多力大体壮,而又精擅骑术,几乎不在“凉州大马”最矫健者之下。而且路松多若论大局眼、战略观,全都跟陈安一样提不起来,甚至于貌似连培养都培养不出来,难以担当方面之任,不如就做一支特殊兵种的主将算了。
裴该关照刘、陈二将道“卿等此去平阳,寻机以向西河,于永安、介休之间,倘若石生敢来相迎,便可尝试以此甲骑破敌……”
从司州河东、平阳,北上并州的西河、太原,乃至于新兴、雁门,差不多等于后世的山西省,基本地形是东西皆山,唯有中间一两道狭长的河谷平原,利于垦殖,也方便大军行动。其中河东西部属于运城盆地,平阳郡内有临汾盆地,西河、太原则是太原盆地;从平阳郡最北端的永安县到西河郡最南端的介休县之间,正好位于两大盆地的衔接处,丘陵横亘,道路险狭。
待逾山而入西河,在介休县城以南,则有三十多里长的平地,左右高山耸峙,很难展开大范围的机动。倘若石生不出战,晋军则可直迫介休,而若彼来迎战,必将此处设为战场,那就很适合具装甲骑的运用啦。
一则地平,便于重骑兵冲锋,二则路狭,不怕被敌军抄至侧翼。倘若能够把具装甲骑铺满平原,平推过去,那就好象发动机里的活塞似的,敌人除非登山而走,否则一个都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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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在谋划从平阳北推,给石生造成强大压力,迫使其不能增兵东线,甚至于还必须得向石勒求取援兵之时,东方之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时为晋建兴六年十月,赵镇东大将军呼延莫率中军七千,浩浩荡荡,直向厌次城杀来。
石勒建制,一本于胡汉,而胡汉是照抄的晋朝……乃于襄国也建七军五校,作为中军,但因为各将自有部曲,甚至数量上千,所以中军总数缩水,每军不过五六千人而已。呼延莫所领,主力为左卫,别授骁骑千余,战斗力还是比较强悍的。
其时厌次城中,兵卒过万,但大多数都是以军法部勒的屯丁而已,真正能够算是“军人”的,四千略不足,三千颇有余。邵续乃急遣使向洛阳和东莱求救。
其实不必等他求救,呼延莫才从襄国动身不久,尚未逼近乐陵国,祖逖就已然得到了消息,再加上此前王贡即传书来,说羯贼秋后必攻厌次——只是或虚或实,我不敢妄断。于是祖士稚即遣快马行文东莱,要苏峻去北救邵续。
苏子高和卫因之二人,等的就是这道军令,如此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向青州刺史郗鉴,以及东莱、长广二郡索取军资——否则若厌次有失,责任全是你们的!
其实在此之前,苏峻就已经应邵续之请,用卫循的海船向乐陵国内输送了不少的粮秣、器械,相信可以支撑邵续守城三到四个月没问题——真等羯军杀至,再输粮就未必赶趟啦,倘若敌人将城池团团围住,则粮草要怎么进城哪?
至于直接发兵往救,苏子高暂时不加考虑。主要因为青、冀两州以黄河为隔,但乐陵紧挨着黄河,东莱北面可只有汪洋大海啊。若从陆路救援厌次,就必须先经北海,入乐安,然后从乐安国西部涉渡——位于广固的西北方向……
苏峻和曹嶷商定划潍水而治,实际上曹军不敢东出巨浪水,即便如此,乐安也属于曹嶷的大后方,你要杀过去没问题,想经此而去救援厌次,就不怕被人把后路给断了么?
所以他才跑去跟卫循商议,说你仔细想想,乐陵附近到底有没有可以比较方便登陆的地点啊?咱们大概只能从海道发兵了。卫循两手一摊,说我去年就跟你说过了,几乎整个冀州,沿海地区就没有什么可以停靠海船的地方!
冀州南部,也就是后世山东省东营、滨州一带,这年月还沉在海里,但是海床已经比较高了,到处密布暗礁,船行为难。至于其中北部地区,沿海多为盐碱地,少有人烟,你即便找到合适地方登陆了,要绕多远才能抵达厌次城下啊?这运路又该如何保障?
苏峻不禁蹙眉,说如此说来,咱们就连骚扰羯贼后方,减轻厌次的压力,都很难办到了么?卫循笑笑说“那也未必,吾有一计,或者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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