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水面最中心的那一团,而后整个水面都像是沸腾了一般,咕噜咕噜的向上蒸腾着水汽。
这水里面有东西!
李昭一惊,抱着慕白和玉尘子一起退到了甬道内,原本蛰伏的血线像是闻见了腥味的馋猫——立刻又卷土重来。
说起来,这已经是李昭第二次体验了到什么叫前有饿狼,后有猛虎——进退两难了,平生为数不多的智慧仿佛都在这片暗道里抛洒了热血,他是真真切切的开始佩服这个暗道的设计者。
他是怎么想到把人尽往死路里逼的呢?
可是那些凶残的血线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脩的又冲了上来,李昭被逼的又撺进了石室。
石室和甬道仿佛间竖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这些血线也就真的如同尽职尽责的士兵一般,做到令行禁止。
慕白看着对面水下半人高的洞口,伸出一爪,指了指洞口:“水下面有个洞可以出去!”
李昭和玉尘子看着慕白指的方向咽了咽口水,他们现在没心思去考虑慕白是怎么知道那个出口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现在这么淌过去岂不是给水里面那个东西加餐??
水泡越鼓越高,而后“嘭”的一声,一阵巨大的水浪冲天而起,将站在石阶上的一人二狐给浇成了落汤鸡。
随着这股巨浪露出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头。
是的!一个女人的头。
这个女人头生的一张鹅蛋脸,两道秀眉如弯月不点而翠,一双秋水盈眼含烟笼雾,湿漉漉的长发如一团海藻般漂浮在水面之上,将底下的身躯遮了个严严实;女子朝着李昭微微一笑,眼波微展,眉目含情,映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是那传说中媚骨天成的勾魂女妖。
李昭被这一笑激的打了寒颤,小时候养他的老嬷嬷给他讲过读书人与美人蛇的故事,在这个诡异的石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十之八九不会是想象中的“艳福”。
果然!下一秒,那女子冲着一人二狐发出一阵狂啸,一阵腥风顺着气流朝着慕白他们扑面而来;李昭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清楚女子那一排细细密密的尖牙,颗颗锋芒逼人。
这姑娘的食谱定然不是吃素的!
李昭甚至怀疑自己这把骨头可能在那一排尖牙下面坚持不了几个回合,就给秃噜成骨头渣子了。
慕白识趣的往李昭怀里缩了缩,用爪子来回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躯。
得了!也不用折腾了!
就她这身板,到那姑娘嘴里估计就是个开胃前菜!打个点心垫底的那种!
在场唯一还能撑着不打退堂鼓的就只有玉尘子了,火狐大人大概天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把好手,心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将这个只露出个头的“东西”个唾弃了一番,摆出了一个颇为威猛的姿势。
当他玉尘子时吓大的啊!
不就是牙齿吗?谁没有啊!
“嗷呜!”一声,火狐大人又故技重施,朝着那颗“头”展露出了他锋利的牙齿。
李昭:“……”
诡异的是,那颗头竟然真的被玉尘子那声“威风凛凛”的咆哮震慑的后退了几步,一串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之后,美人头消失在水面上。
李昭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良心呢?他本来还胆战心惊想着大不了豁出去一条胳膊腿儿什么的,给那美人头挡一阵子,结果除了开头那气势汹汹的一嗓子,实则是个哑炮?
合着这美人头就是个吓人点的装饰?
玉尘子可没心思理会李昭那肚子迂回曲折,这会子他正沉浸在自我欣赏中无法自拔,全身上下无一不慰贴舒心,毛发都比以往看起来更为鲜亮。
可惜这儿只有一个呆头呆脑的主人和满嘴谎话的小狐狸,玉尘子揣着那么点孤芳无人赏的抑郁,嫌弃的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就在慕白还沉浸在玉尘子那金光闪闪的“高手”形象之时,异变突生!
缩回水里那颗美人头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摸到了玉尘子的脚边,“嘭”的一声跃出水面,张开那一嘴尖牙,一口咬住了玉尘子的喉头,玉尘子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那女子给拖到了水面之下。
就在那颗美人头跃出水面的瞬间,慕白看清楚了一直藏在水面之下的身躯:人身鱼尾!像是传说中生活在深海里的鲛人。
所有话本里关于鲛人的记述都是凄美而又梦幻的,那些故事里总会有一个迷途的青年,鲛人多半是貌美而又多情的,美丽的爱情就这样在一人一鲛之间生根发芽。
可是!话本子里从来没说过鲛人是开荤的!
不知道有多少受了这些凄美爱情故事感染的迷途青年,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给这些鲛人翻新菜谱。
不知道是不是从汪洋到水潭的变故,这个鲛人的下半身鱼尾跟病变似的,鱼鳞松松散散的挂在尾巴上,摇摇欲坠,露出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肉。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了,李昭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凭着本能反应将慕白一把仍在地上,“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水潭。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上已经没有了那鲛人和玉尘子的身影,只剩下一滩血红…..
李昭一个猛扎子潜进水里……不一会儿,水面开始剧烈晃荡起来,不时有妖异红光和白光从水底撺出,整个石室像是披上了一层绚丽的琉光,五光十色近在眼前。
慕白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她有心想下去帮忙,可一低头看着自己站都站不稳的步子,又强行在自己热血上头的时候给自己浇上一泼冷水。
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远了些,慕白逼着自己在心里卡住一杆秤,随时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
李昭已经不记得被生父逐出家门时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那天的天很暗,李家的门槛很高,高的他都险些跨不过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只领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就总结了他这李家摸鸡遛狗的十六年,母亲的身影隐在门后,只敢偷偷摸摸的抹眼泪。
父亲,父亲只留给他一张冷漠而疏离的背影,玉尘子刚刚被他气的离家出走。
当真是来也条条,去也条条。
就在他以为一辈子就这样浪荡过的时候,他又感应到玉尘子的声音;那一刻,心大如他也几乎落下泪来。
天大地大,茫茫人海中总有那么一个没有抛弃他,虽然他们时常斗嘴,时常嫌弃。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玉尘子的时候,自己也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所有的幼狐都被他祸害了个遍,等到要结契时,都巴巴的离他远远的。
只有玉尘子顶着一脑袋乳毛,奶声奶气的跟他撒娇。
当玉尘子消失在水面的那一刻,“轰”的一声,他的脑袋就炸开了,近乎魔障的想着:“他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水底下全是浑浊的暗流,李昭艰难的从怀里掏出扬木;他和玉尘子之间结有生死契,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很快的,他就追上那颗“美人头”,玉尘子还在她嘴里,似乎已经没有反抗的痕迹,李昭能感受得到这个鲛人应该有妖灵以上的修为,凭他这三脚猫的功夫,不过是给人家加菜的。
他看了看手上的扬木,又看了不远处像是没了生息的玉尘子,把心一横,封刀刃于腕间,“嗤”的一声,刀身染血,一阵红光掠过李昭的双眸…….
***
这些炫目的琉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慕白近乎自私的想着:“如果….如果李昭他们回不来,她还要在这死等吗?”
嘉慕和泽林还在等在她,族人们至今下落不明,还有那条巨蛇……
这些念头一起,就跟生了跟似的,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在极度的焦灼中,她甚至滋生了一个念头:“我干脆先从那洞口出去,再来找人救他们好了!”
是啊!她在这也是干等着,不若去找人来救他们就好了!
慕白这么想着,当即就要跳进水里,可当她抬起前爪时,迈开的步子陡然一顿,几乎僵硬的立在原地。
勾住她爪子的是一件烟纱紫的外袍,这是李昭的外袍!
暗道里,李昭把她放在地上的时候怕她冷,给垫上的,后来逃跑的时候一路兜着她。
明明不过是李昭的无心之举,此时却拌的慕白迈不开步子来,那个稀松二五眼拿到杨木之后明明可以把她丢下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不肯放手!
慕白不知道她是在问李昭,还是在自己……
就在这时,水面突然“哗啦”一声,又冒出个脑袋,慕白转头一看,心里狂喜,此人正是李昭。
李昭看了一眼身后,几乎是逃命般的朝着慕白这边扑棱了过来。
他怀里还抱着个半死不活的狐狸,一手拿着杨木,身上的衣料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胳膊上到处是血淋淋的窟窿。
还没来得及上岸,“嘭”的一声,一条巨大的鲛人跃出水面,身形至少涨大了几部,赤身lu体,黝黑的乌发遮过了雪白的胸/ru,鱼尾上俱是鲜血淋漓的刀口,恶狠狠的盯着水里狗刨的李昭。
鱼尾一扫,一股诡异妖光冲着水里的一人一狐而来,李昭猝不及防,蓦的转身,那红光已到身前。
突然!异变再生,站在石阶上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已跃到半空,挡在李昭身前。
慕白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只凭着本能,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诡异的悬在半空中,被一团白光,温柔的包裹着。
鱼尾扫过来的红光骤然退散,那鲛人突然在半空中挣扎起来,灵活的身子,颇有几分慕白当年的“风姿”。
李昭和慕白都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明所以。
只见女鲛人身上的红光时退失散,跟唱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石壁上装饰似的“鬼画符”此刻又活络起来,四面八方的血线沿着石壁的刻痕动如灵蛇,伸出无数根爪牙来束缚住女鲛人的身体。
李昭来不及细想,一把将半空中的慕白给扯了下来,抱着两只狐狸调转方向,朝着水面下半人高的洞口使出精妙绝伦的“狗刨”。
半空中的女鲛人根本无暇顾及水里这几个歪瓜裂枣,石壁上延伸出来的血线牢牢的锁住了她的筋骨。
慕白分明看出那女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李昭狗刨溅起的浪花太大,只能听见“流….”“救…..”这一两个字,便顺着洞口被冲进了窄窄的暗河河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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