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醒了,张小山只好回去了。
去送张小山的那天,还是坐着黄包车。
张小山忍不住问,“姐,听范大哥说你不是订了一辆汽车么?钱都交了,怎么还没坐上呢?”
云扶故意翻了翻眼睛,不肯说。
凯瑟琳则是笑弯了腰,“那是你不知道你姐是个怎么样的妖精——她那天是找人办事儿,根本就没想真的订车。更何况当时也的确囊中羞涩,没钱啊。”
“所以啊,你姐就开出了十分苛刻的条件,人家好好儿一家美商的车行,你姐非让人家给订一台欧洲厂商的车;还不仅如此,那车子还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你姐是给人家车行扔了一个大的烫手山芋去。我看车行啊,别说眼前弄不来那台车,估计年都弄不来。”
张小山张了张嘴。
云扶笑道,“好了,可算叫你们两个抓住我一宗糗事儿。我当时的确是故意刁难人家来着,可是我后来可是将那三千多块大洋都送过去了啊,还不够弥补我的诚意么?”
“至于他们拿了钱却弄不来车,可怪不得我了。”
张小山知道从云扶那得不来内情,这便悄悄拉凯瑟琳的衣角,低声问,“什么车呀?”
张小山回江北了,欧洲那边拉着克虏伯军械的轮船也已经起航向东方来。
云扶连续多日的悬心,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儿来。
趁着云扶心情好,凯瑟琳还是忍不住问,“……波士,你真的不回梅州去看看啊?”
云扶摇头,“为什么要回去?如果要回去,我当初又何必要走?”
“至于说要回去,也只是担心靳佩弦昏迷……既然证明都是他下的道儿,那我就更不回去了。”
云扶叹了口气飞,放下修剪花木的剪刀,“我依旧是我,不管是庾风眠,还是沈云海,依旧都还是当年那个不想嫁给他的那个商云扶……”
凯瑟琳皱眉,“真的——不嫁?这辈子,都不嫁?”
云扶“嘿”地一声笑开,“当然,这还用怀疑么?”
凯瑟琳咬咬嘴唇,“……可是我分明觉着,波士你还是早就对少帅动心了。”
云扶手一颤,险些被花刺给扎了指尖去。
她摇摇头,“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否认……可是就算是这样,却也还不至于叫我改变了初衷去——我不想成为任何男人后宅里的怨妇,任何人都不行,即便是他也不行。”
凯瑟琳的心被一种悲喜交加的情绪给紧紧攫住——高兴的是,波士终于可以坦率承认对少帅的感情,可是难过的是眼前这样的困局。
波士不愿改变自己对整个人生的态度,可是靳家偏又是那样一个人家。
波士和少帅,终究都没办法变成另外一个人,那眼前的困局看上去,就几乎无解。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之时,院门口,围墙外,却忽然传来拍掌声。
两人都是一惊,凯瑟琳赶紧亲自走到门口去看。
云扶也跟着望过去,却见凯瑟琳是倒退着回来的。凯瑟琳全部的注意力,都是放在她面前的一个人身上。
一个男子,年轻男子。身材瘦削,身姿颀长。
云扶的心也跳了起来,不过她倒不意外,因为知道迟早有这样的一天。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东洋人樱井御影。
樱井御影一边稀稀落落地鼓掌,一边含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怎么都没想到,让我找了几年的沈公子,原来就住在与我几个街区之隔的犹太人聚居区。”
“虹口不大,提篮桥更是弹丸之地,我竟然错过了沈公子这么久,今天才有缘重逢。”
云扶“呵”地一声笑开,“樱谷先生,别来无恙。”云扶还故意叫着“樱谷”的姓氏,如他在秦安号上告诉她的一样。
云扶说着,并不惊慌,倒是伸手请樱井御影坐下。
“只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其实是您贵人多忘事吧?您忘了,咱们在船上相遇的时候儿,我的身份都是公开的,我就是澄顺洋行的少东家——澄顺洋行就在上海本地,您说我不在上海,我还能在哪儿呢?”
樱井御影在花架下坐下,眯眼盯着云扶,“我去澄顺洋行找过,可是洋行的工作人员都说,他们的少东家又出洋了。等今年再去,澄顺洋行干脆关门了。”
既然是洋行,云扶的澄顺洋行里便也请了不少英美籍的员工。樱井御影去,也问不出什么来。
云扶淡淡而笑,“做洋行的生意嘛,自然要经常国内国外几头跑。叫您扑了个空,真是不好意思。”
“况且商场每一天都有风险,昨儿还好好的生意,今儿可能就开不下去了……您去的时机,当真不巧呢。”
樱井御影点点头,“可是沈公子现在怎么变成庾风眠了?站在我面前的你,究竟是沈公子云海,还是庾大先生风眠?”
云扶笑起来,知道自己已经无可逃避。
方才她与凯瑟琳说话的时候,提到自己的几个身份,樱井御影怕是都听见了。
——甚至,就连她与靳佩弦的关系,也可能没有办法保守秘密了。
云扶便只是淡淡一笑,“其实名字不过都是代号,方便做生意用的。就像作家们在报上的文章都用笔名,不用真名一样;我们做洋行生意的,也时常多给自己预备几个身份。”
“所谓狡兔三窟,樱谷先生应该知道商人都是多给自己留几条路的。”
樱井御影点点头,“是啊,谁能想到,做澄顺洋行生意的沈公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在上海滩搅动汽水生意的庾大先生呢?”
云扶小心地吸一口气,“樱谷先生可真是灵通,连我做汽水生意的事儿,都逃不过您的耳目。”
樱井御影摇头而笑,“不是我要故意探听,是沈公子自己将动静搞得甚大。整个上海滩,街谈巷议的,几个月来全都是可口可乐更名,以及阮玲玉的那幅月历牌小像。”
“我也是好奇之人,只需稍微用一点心,就能知道后头这位高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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