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百里闭上眼。
“老大他变得——冷酷无情。”
云扶的手抬在半空里,却忘了抬起手来本来是要做什么,尴尬地只好收了回去。
“怎么个冷酷无情法儿?你是说,他将你一撸到底?”
封百里摇头,“若老大只是对我这一件事上,凭我与老大这些年的情分,我不会在乎这些什么职衔,什么委屈;可惜,老大另在旁的事上也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例如?”云扶眸光静静定在封百里面上。
封百里垂下头去,“老大用东洋的军械,大小姐也不赞成。我们几人都劝过老大,可是都没用。无奈之下,只得一起去请大小姐出来说话。却没想到——大小姐去找老大,也被老大卷了面子去。”
“老大出口伤人,说大小姐‘已经是嫁出门的女儿,便再是靳家长女,也终究已经是泼出门的水,没资格再管靳家的事了’。还说什么,‘靳家还有男丁在呢,那就还轮不到当姑娘出来说话。”
云扶终是一皱眉。
封百里又道,“……老大对大小姐尚且如此,六小姐的处境就更为尴尬。老大叱责六小姐,说当初大帅将六小姐嫁给郭子林的儿子,何尝不是在郭家安一条内线。可是六小姐非但没能将郭家的内情及时送回靳家来,反倒叫郭子林养虎为患、尾大不掉,造成后来的这一场大战。”
“还有……”封百里说到这里,却停住了。
云扶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你说。”
封百里的头垂得更深,“还有……因为公公与我一起,试图说服老大。结果老大迁怒,将六小姐的事与公公的事合并在一处,说公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六小姐已经离开郭家回了娘家,但是也轮不到公公惦记。”
“老大说,当年大帅活着的时候儿,都没把六小姐许给公公,那他就更不会忤逆大帅的决定——所以他会再给六小姐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叫公公死了这条心。”
云扶闭上眼睛,“他真是,太过分了……”
封百里深吸口气,“要不是我已经被老大开除了军籍,老大身边没有别人了,要不公公也要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少夫人您知道,公公跟我还不一样,我不过是前线冲锋陷阵的,距离老大还远着;可公公一向是老大身边人,是老大亲卫队的队长,如果公公走了,或者对老大心生怨恨,那老大的处境就——不妙了。”
云扶点头,“如果不是六小姐还在大帅府,公公真是该走了。”
云扶犹豫了下才问,“那么……你走了,如果公公也走了的话,他身边还有谁?”
封百里想了想,“除了常规作战部队的手下之外……夏之时算一个。”
云扶眯起眼来,“夏之时回去当了靳佩弦的副官?”
封百里点头,“原本是老大想用夏之时,觉着他是个人才。另外也想从夏之时那,更多知道当年郑督办的事情……”
云扶叹口气,“其实,我早先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我觉得靳佩弦本来就是冷酷的人,反倒是他的不羁和情况是装出来的,撑在表面的假面具。”
“所以,兴许不能说他是变了,或许在连年大战的压力之下,他只是恢复本性了。”
当年靳佩弦活埋小戏子、活割纯耳的手下,以及剥白音的头皮……这些都曾让云扶隐觉震惊,直觉他的表象之下,藏着另外一个嗜血冷酷的人。
——原本她没多想,只觉得终究是军人,哪个军人的骨子里没有嗜血的一面呢?
封百里却摇头,“……可是我的直觉,却与少夫人有所不同。少夫人觉得老大的冷酷来自骨子里的本性复苏,可我担心,是外人动了手脚。”
“什么意思?”云扶霍地抬头,“你说清楚。”
封百里叹口气,“少夫人您忘了,我自己就是最活生生的例子。当年被郑雪怀虐打,头部受了伤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被送进观月医院,由观月院长亲为诊治……”
云扶点头,“是你的神经被伤到了,管说话的那处神经出了问题。”
封百里点头,“明明是自己的身子,可是自己却支配不了,想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可是我自己的身子落到观月院长手里,却可以听凭人家支配,观月院长叫它说话,我就能说话了。”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当时的感受,就觉得我自己全身的神经,就像一根一根的线,都凭人家观月院长提着,想动哪根就动哪根,我完全不能自主,都只能随着他的指令来动。”
云扶闭上眼,“我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是提线木偶……”
同样的例子,还有那些瘾君子。
本来是好好的人,受了烟土的麻痹,神经就乱了,吸足了烟前后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封百里叹口气,“这样巧,这次老大昏迷之后,也是在观月院长手下醒来的……我就总觉得,是观月院长动了手脚,让老大那根控制着冷酷无情的神经醒来,而不是真正的老大醒来……”
云扶心下也是一惊。
封百里叹口气道,“虽说观月院长救过我,也为了老大而跟他们东洋人起过冲突,更是若月小姐的亲生父亲——可是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谁让他终究是个东洋人呢?那他之前所做出的那些事,又会不会是做戏而已?”
云扶凝住封百里,只觉也跟他当初似的,竟已是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东洋人一向是最为狡猾的物种……最善于使小绊子,动歪脑筋。所以我真是担心,老大是不是事实上被他们给害了……老大自己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他,可是老大事实上还在沉睡着,他自己没办法醒过来。”
封百里深吸口气,抬眸凝注云扶。
“老大需要有人给唤醒……少夫人,我们所有的办法几乎都使遍了,大小姐、六小姐,乃至几位太太都说话不管用……目下,也就剩下您了。”
云扶轻咬贝齿,“你们怎么就不能给他个大嘴巴,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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