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虽然清冷,但是相比沉寂的秋夜,还是多了很多的温暖。
巡逻的士兵们开始交接工作了,邯郸的宵禁是比较晚的,所以他们的工作时长倒也不多,就是太过熬人。交接完工作的士兵要去县衙应卯,之后就会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了。
“许历,一起去吃酒啊。”一个汉子从后面赶了上来,拍了一下低头前行的少年。
少年一看就只有十三四的年岁,明显还是个孩子,不过在这个年代,已经是足以上阵杀敌了。不过少年是家里的独苗,虽然不是富裕,但是托个人某个差事还是能办到的。
“不了,家里事情太多,还是要早点回去的。”许历腼腆一笑,婉拒了他的提议。
“哦。”汉子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勉强一笑,“没关系,再找机会吧。”
许历其实心中是有些别的事情,只不过怕说出来,气氛会更加尴尬,是以也不能直说,只能抱歉的对他笑了笑。
就当两人相携离开的时候,一队马车出现在街角的劲头,两人习惯性的后退一步。在邯郸这个地方,随时都会出现一个大人物,让自己这样的蝼蚁丧命,要想活得长久,低调才是王道。
马车施施然从街道走过,前面引路的是赵国的士兵,中间夹着两架马车,后面跟着一队穿着齐国铠甲的士兵。两人虽然不敢多言,但是眼神里都看得出来,这是齐国使者的队伍。
“这个齐国使者,不是听说君上拒绝归还中山土地,已经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汉子看着许历说道。
“不知道。”许历摇摇头说道,显然在他们这个级别,对于这种国家大事,是了解不到的。
“前几天总嚷嚷着要和齐国打仗,看这样子,这仗是打不起来了。”汉子乐观的说道。
沉默一会,许历说道“却也未必。”
龙台大殿里,乐毅跪坐在下首,眼神时不时的瞟一眼不远处的赵成,再看看赵豹,前者神情严肃,依然是一个黑脸大爷的形象,后者笑意盈盈,和前者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和蔼的老翁,让人猜不透心思。
乐毅眼神扫过身边的肥义,这位司寇大人最近过的可谓是难受的紧,特别是前不久的“李兑案”,让他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本来让赵雍冷处理掉了,但是这两天又有人时常在朝堂上谈起,让这位司寇大人颜面尽扫,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恐怕早就被赵成的人骂的体无完肤了。
朝会封赏之后,赵雍召开了一个“常委扩大会议”,包括乐毅、庞葱在内具列在席,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处理“李兑案”的善后问题,顺便将石邑城的防守情况也做一下安排。
根据司寇查实情况,晋阳令赵遂瞒报土地账册,巧取豪夺他人田产,据为己有,根据,对于赵遂以大辟之刑,枭首示众。
所谓大辟之刑,就是指死刑,是肥义重新校勘中的新五刑中的最高等处罚,其余四刑分别是笞、杖、徒、流,又根据其情节不同,笞、杖、徒各有五等之分,而流就是终身之罚。而枭首,就是大辟中的其中一种死法。
而作为另外一个重要犯人,李兑则被贬斥到了晋阳,负责晋阳遗人司工作。
可以说,赵遂的死,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而李兑的被贬,则是意料之外了。
在这件事情上,乐毅明智的选择了沉默,事实上,来赵国这么久,除非赵雍询问,否则他很少针对某件事发表自己的意见,对于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更是很少发声。不过在他看来,赵雍这样的处理也算是和稀泥的一种了,既表达了对肥义工作的支持,又卖给了赵成面子。不过,最妙的还是让李兑去晋阳。晋阳是赵国公族的聚集地,让李兑这个赵成的铁杆分子去晋阳主持税收工作,既能考验李兑的能力,也能让晋阳这帮子人少给自己惹点事情。
不过从乐毅的推断来看,这件事情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很显然背后的推手绝不是一个,否则这件事情的受益者就太明显了,也绝对不会被赵雍冷处理之后,再度被人提起。
想到这里,乐毅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吴广,吴广似乎感觉到有人看他,回头正好瞄见乐毅,遂礼貌的朝他微笑点头,乐毅也回敬了他,再也不敢随便乱看了。正巧这个时候,外面的宦人来报,说是齐国使者觐见,乐毅也就收回了自己的猜测,准备看看齐国使者的目的。
赵雍自然是知道齐国使者的目的的,富丁昨天晚上就连夜向他进行了奏报,倒也不甚担心。只不过看到齐国使者的样子,微微有些恼怒。
“齐国使者士尉,拜见赵王。”士尉跟着富丁走进了大殿,神态倨傲,眼神瞅都没瞅两旁的赵国大臣,只看着赵雍,站定之后,屈膝跪地,左手覆盖右手,拱手于地,至膝前,手不分散,头急遽伸下,引头至地,稍顿即起,看着坐与上首的赵雍。
众人先觉诧异,后顿时气愤不已,纷纷起身准备呵斥士尉。虽然赵雍在赵国内自称为“君”,但是其他各国都已经承认赵雍的赵王身份。士尉作为齐国使者,不用君臣之礼中的稽首,却只用顿首之礼,这可是对赵国的不敬。
看到众人如此生气,赵雍表现的倒也淡然,他也经历过各种谈判,这种在谈判之前先激怒对方的方法,他也曾用过。他摆摆手,淡笑说道“齐国使者远来,不知所谓何事?”
士尉其实是存了激怒赵雍的心思的,根据他的情报,如今的赵王年轻气盛,不但对中山虎视眈眈,登基不久就大兴改革,惹怒了不少赵国公族,前几日还让自己的叔叔赵成落得个灰头土脸,这样不懂得遮掩的人,肯定会被自己激怒的。
但是很显然,他失望了。
“某奉齐王之命,远来邯郸,特为两国结好,以图谋中山而来。”
众人听闻,除了肥义等人之外,无不大惊。天下人都知道,赵国与中山刚刚修好,而齐国也向来将中山看做自己的小弟。如今竟然大义灭亲,准备和中山大打出手,这可真算得上是天下奇闻了。
“中山,虎狼之国,车骑百乘,方圆千里,兵甲不可谓不利,城池不可谓不固。且中山并非无义之国,贸然兴兵攻伐,不甚妥当。”赵雍回应道。
士尉听闻心中冷笑不已,赵雍这些理由太过可笑,赵国刚刚和中山打过一仗,到底情况如何绝对是知根知底的。
“中山虽强,却并非虎狼之国,比之燕赵还差强许多。更何况,齐王知道赵国经中山一役,已然是兵困粮乏。是以齐王认为,此役由齐国为主,攻伐中山,赵国从旁策应即可。”士尉顿了顿,继续说道,“自此,所得中山之土地,从两国各自所得而有,大王以为如何?”
赵雍沉思半晌言道“虽如此,赵国刚与中山订立协议,互不攻伐,此刻就要翻脸,恐遭天下人耻笑。”
“大王多虑了。”士尉说道,“中原大地本就战火纷乱,魏国楚国尚自顾不暇,秦国韩国暂无东顾之心,燕王无心征战,偏安一隅,如此天之所以成大事,不取反受其咎。更何况,赵国与中山,世仇也,岂能半途而废?”
“哈哈,齐使有心了。赵国和中山虽然是世仇,两国纷争也是由来已久,但是两国百姓都是希望能够稳定的生活下去,穷兵赎武者,不可取也。两国刚逢大战,百姓想要安居乐业,此刻轻开战端,实不为智者所取。至于说踏平中山,饮马滹沱,则非一日可以克竟其功,总要有轻重缓急之分的。”赵豹看出士尉有些咄咄逼人,径直出列,接过士尉的话头应道。
士尉对于赵豹并不陌生,之前来到齐国,就是这位大司徒接待的他。士尉私心想着,这位原本的相邦,被赵雍将权利拆解到了其他人身上,肯定会多多少少有些愤懑,几次试探,这个老狐狸表现的非常狡猾,从来不肯多说一言,总是笑脸相迎,就像是每次出拳,都打到棉花上一样。
“既然如此,那么齐国倒也不愿意强人所难。”士尉思虑一阵,淡然说道。就待众人面色稍缓的时候,他又说道,“不过,某自临淄而来,靖郭君曾言,赵国与齐国本世代交好,虽然有所争执,但依然能够互相敬重。此时齐国攻打中山,若是能够争取赵国之助臂,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的话”他顿了顿,看到了满殿上赵国君臣一脸愤懑的表情,冷笑说道“则以齐国和中山百战之士,席卷赵国之土地,使赵国侵占中山之土地,悉数归还,寸土必争!”
赵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厌恶。若不是滹沱天险,乐毅等人反对,赵雍恐怕上次就兵围灵寿了。你齐国如此看人不起,田婴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缓缓站起来,神情淡然的对士尉说道“如此,则请先生回复靖郭君,若是如此,则赵国即使拼尽一兵一卒,亦当在城阙之上恭迎齐国大军,同样,寸土必争!”说着转身,不再多言,朝着后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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