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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知交
    这日,大雁南飞,红叶漫天,桂花铺了亭子细细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香味儿腻得人心都快酥了。eww%om

    辛夷郑重地向面前的女子下拜:“相救绿蝶之恩,辛夷没齿难忘。金兰情深,感念深重。请受辛夷一拜。”

    “快起来!你我姐妹之间,讲什么俗礼。”郑斯璎连忙扶起辛夷,带了两分佯怒地按她到石凳上坐下,“当年卢家品茶会,我可有与你气的?如今你行此大礼,岂不是要我出糗?”

    辛夷想争辩些什么,却被郑斯璎再次堵了话头:“你要是学那书塾夫子,讲些礼义廉耻的话,我可是半个字都不听的。你快快收回去!我书读得没你多,不懂那些道理,只知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我借这丫鬟还你一命罢了。”

    辛夷拗不过她,只得作罢,眉眼间都噙了笑意:“无论如何,绿蝶平安,我实在是感念万分。我和她一道长大,虽说她是我丫鬟,我却早将她当做了姐妹。那冷僻院落里相依为命的情谊,我是万万不愿想任何意外的。”

    郑斯璎噗嗤一笑,竖起根青葱指,亲昵地敲敲辛夷额头:“如今人回来了,就别说乌鸦嘴的话。听说她醒过来了,长安那些郎中可中用?需要我使几个郑府郎中去么?若是缺伤药什么,尽管给我说。郑府身为五姓七望,百年的人参都是论斤的。”

    “又不是亏缺大补,我要你百年人参作甚?”辛夷笑出声来,佯装不稀罕,揶揄地觑眼郑斯璎,“知道你郑家不缺财,也没见得这么死乞白赖地,把财物送出去。”

    “你呀,嘴儿愈利了。”郑斯璎哭笑不得地拍拍辛夷,自己也是掩唇笑起来。

    “敢怼王俭,敢给建熙公主颜色看,这般的利嘴儿,璎妹断是说不过的。”一个男子的笑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闲聊。

    “斯瓒哥哥!”辛夷还没瞧清来人,郑斯璎就当先扑了上去,眉眼都笑成了细缝儿。

    来人正是郑斯瓒。他一身姜黄色如意水纹鼠毛镶边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目如点漆,鼻若悬胆,富贵公子玉面郎的俊俏样儿。

    “见过怀安郡君。”郑斯瓒上前来,拱手向辛夷一礼。

    辛夷也依例还礼,郑斯璎却在旁边揶揄了起来:“一个个讲礼讲得,是故意衬我粗俗不是?”

    “璎妹是我郑家大姑娘,你若粗俗,长安就没人是齐头脸的了。不过是怀安郡君初次拜访郑府,总得按规矩走一路。”郑斯瓒负手而立,朗声大笑起来,言行间却是少了拘泥,多了分家常的亲切。

    三人赏秋说笑,辛夷的心底氤氲起抹暖意,她这死了一次石头心的人,有时也会觉得人世情谊的可爱。

    无论郑家如何,郑斯璎两兄妹,算她值得交心的朋友。

    “不过斯瓒哥哥,我们女儿家玩闹,你个大男人,如何来凑热闹?”郑斯璎的娇问从旁传来。

    郑斯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实不相瞒,马上就是腊祭了,彼时必要向长辈献礼,族里子弟都在忙着准备。去年因为逆卢战事,没得闲好好办腊祭。今年九州太平,可不得热闹热闹?”

    腊者,猎也。因猎取兽祭先祖,或者腊接也,新故交接,狎猎大祭以报功也。

    故有:腊者,岁终大祭。

    每年冬至后第三个戌日,人们祭祖先,祭百神,歌舞宴饮,觥筹交错。

    大明宫有皇帝主持的国祭,各家族也有自己的家祭。

    身为五姓七望的郑家自然不例外。

    郑斯璎恍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妇道人家随便送点就好,可怜你们男子,各个提前数月就开始准备。毕竟谁得长辈欢心一分,族中地位就重一分。斯瓒哥哥有什么用得上小妹的,小妹绝不推辞。”

    郑斯瓒忙令一旁的小厮碰上幅卷轴来,佯装千恩万谢地递给郑斯璎,瞧得辛夷一阵好笑。

    卷轴是幅画。画的是副棋局。

    可是只见黑子,不见白子。

    黑子布满了棋局大半,看那架势,俨然局已下完,黑子赢了。

    辛夷不懂棋,她探头瞧了瞧,便罢手戏笑道:“你们郑家真是讲究多。给长辈送幅画礼,都还猜哑谜的。”

    郑斯璎嗔怪地瞧了辛夷一眼,盯住画卷的眸子却升腾起异彩:“斯瓒哥哥,这可是珍珑棋局?”

    “璎妹棋道非凡,为兄佩服!不错,这就是珍珑棋局。或者说,是下完了的珍珑棋局。”郑斯瓒拱手一笑。

    “那为何只见黑不见白?”辛夷也插嘴进来。

    辛周氏沉迷此局,最后还因破了此局,得皇帝赏了红绫馅饼。

    珍珑棋局这四个字,辛夷倒也不陌生。

    郑斯瓒看向辛夷,噙笑解释:“郡君有所不知。珍珑棋局妙就妙在一个变字。千万种变幻,都是镜花水月。实力够的自然能看透虚妄,实力不济的却只有把自己赔进去。”

    郑斯瓒看了看辛夷这个“门外汉”,后者扑闪着睫毛,似懂非懂。

    “所以,珍珑棋局难就难在,与其说与对手下棋,不如说与自己下棋。对手都是虚假,自己的棋才是真招。”郑斯瓒耐心地说了下去,“故此卷只画己方的黑子。取勘破虚妄,持守本心之意。”

    辛夷总算听懂了。

    然而她越是懂,笑意就越揶揄:“虚妄真是容易勘破的?且不说有些人拼了一辈子都是糊涂,便是这长安城中人,又有几个是明白的?”

    长安城如棋局,恩怨一关又一关,爱恨一重又一重。

    人人都带着面具,看不清真假,事事都别有用心,难断后面是鲜花还是毒蛇。

    “利益”二字,“钱权”一词,能让所有的东西扭曲,华贵壳子下早已一片腐臭。

    人心遍地都是。

    难有的是真心。

    郑斯瓒深深地看着辛夷,笑意沉沉荡开:“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大抵郡君,可算个明白人了。可怜的是下棋的人多,懂这番道理的却太少了。”

    “机关算尽,风雨如晦,我自有冰心一片在玉壶。”辛夷清声应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郑斯瓒举起旁边石桌上的桂花酒,斟了一杯递给辛夷。

    “敬郡君。”

    男子眉间有敬佩和真诚,眸色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

    玲珑剔透心,大多形容女子。

    可如今辛夷觉得,也可形容男子。

    “敬公子。”

    辛夷同样斟了一杯酒,递给郑斯瓒。以酒表敬意,以酒会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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