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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晚了
    夏风起,莲荷亭亭,三两蜻蜓檐下栖。

    殿角琉璃瓦尖儿上,一连串的红灯笼微拂,吱呀吱呀,这欲盖弥彰的欢喜令人窒息。

    殿外丝竹管弦,隐隐听得臣子们恭贺欢笑声,双喜临门天下庆,与殿内凝滞的气氛迥然不同。

    一道殿门。一边是十里红妆华衣锦,一边是华衣下挣扎的虱子。

    李赫咽了口唾沫,声音在殿内清晰可闻,他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太安静,太古怪了,若再没谁开个头,只怕活人都得闷死在里面。

    “呃……晋王吾儿,江离江翰林,既已受了玉璧,承了姻缘,何不下跪谢恩呢?”

    “多谢父皇赐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景霆当先开口,话是说周全了,身子却没动,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辛夷,似是询问。

    辛夷咬了咬下唇,没吱声,而是同时看向了另一边的江离。

    然后,她之前沉到谷底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膛来。

    数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却更衬得他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如琢如磨,一袭素衫无尘,依然是惊动长安的潘郎。

    唯独,不知是不是由了连夜赶路入京,他眉间很是倦怠,脸色苍白得可怕,下颌几星青胡茬,风霜染襟。

    他瘦了,他累了,他心苦了,他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这是辛夷迸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旋即,忘了怨他的恨他的质问他的,也忘了昨日如何为他魂销骨碎。

    辛夷乍然红了眼眶。

    同时望过来的,是江离,不偏不倚,两个人的目光汇聚在同一条线上。

    她依然青山眉,秋水目,骨里藏剑美人刀,然而人已经瘦了整整一圈,骨架子都撑不起衣服了。

    她似乎还病重着,脸如金纸,眉心发黑,眼角残留的泪痕,是昨夜淌下的凝成了霜。

    她好像,过得也不好。

    江离也忘了,怨的不解的痛心的疑惑的,那一刻都忘了。

    然后,也红了眼眶。

    好久不见。你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相对无言。泪未落,唯有知君断肠。

    麟徳殿又陷入了寂静。李赫高坐上首,摇了摇头,而李景霆和白莳则同时脸色微暗,讪讪不知所措。

    李景霆心底一簇火苗蹭一冒,忍不住打破了凝滞:“江离江翰林,皇上御口已开,难道你还不懂规矩,不会下跪谢恩么?”

    言语间带了淡淡的火气儿。却也将辛夷和江离间的相望打断。

    江离收回视线,沉沉看向了上首的皇帝,再一开口,语调比冰还冷:“草民谢恩。”

    四个字极尽倨傲,李赫却恍若看到了救星,终于有个缝隙,可以插话进去了。

    “咳咳,江翰林,你这话就不对了。”李赫重新摆上皇帝的仪态,威声道,“朕为你和白莳赐婚,封了白莳郡君,也赏了你官位。你如今当自称微臣,可不是草民了。”

    “是么?”江离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是冷笑。

    皇帝李赫有点尴尬,只得又看向李景霆:“吾儿,朕让钦天监算过了,三日后就是好日子。礼部的筹备也诸事顺宜。如今尔等双双谢恩,此事就这也定下罢。三日后,六月十七,双喜临门,普天同庆!”

    三日后,你嫁,我娶。

    两双璧人,双喜临门。

    殿中诸人都面露喜色,奔走贺喜,除了辛夷和江离二人,因为二人的脸色,在同一刻,冰冷到骇人。

    江离喉结动了动,忽的迈步,向辛夷走来,越过白莳,无视李景霆,幽微的眸子好似要把辛夷整个人湮没。

    “只要你告诉我一句,你的真心话。则管他翻了天覆了地,我立马带你走。”

    江离驻足,距辛夷两步,沉沉开口,只是那声音,沙哑到极致。

    好似压抑着什么。痛苦,理智,眷念,不舍,怒火。

    辛夷心尖一猛跳,几乎本能的要脱口而出“好”。

    然而下一刻,想到之前种种,他不辞而别,他杳无音信,他合谋算计,他功业熏心,他下得天下最好的棋。

    辛夷的心乍然就冷了下来,冷了个彻底,冷到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辛夷想说些什么,想让自己清傲的下颌抬高点,可那一刻竟浑身发软,嘴唇嗫嚅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心底冰凉,眼角却是滚烫。咫尺之间,她还能闻到江离衣衫间的沉香。

    那么清雅好闻,是她熟悉的味道。她却再没有了,跨进一步的勇气。

    她到底是凡夫俗子,会依恋到迷失,会猜疑到倦怠,会在重重棋局前选择退缩,自己偎着自己取暖。

    江离深深地凝望着辛夷,耐心地等着她,好似噙了口执念,一定要亲口等她一个答案。

    然而,一切忽的被打断。

    李景霆猛地上前来,一把抓过辛夷,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看向江离,眸噙怒火:“辛夷已是本王孺人,江翰林自重!否则,本王绝不手软!”

    江离淡淡地瞥了眼李景霆,浑然天成的傲气,然后直接略过,看向辛夷,哑着嗓子开口。

    “你还没告诉我。”

    辛夷立在李景霆身后,男子没有放手,肌肤相亲,温度一寸寸漫上来。

    好温暖。虽然不及那沉香的人儿眷念入骨,但至少,也是暖的。

    她忽的想起李景霆的话:至少我保证,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她又看向对面的江离,短短两步,一步是君子心思如海可弈天下,一步是棋局难测前路晦暗。

    辛夷眨了眨睫毛,眼角噙了良久的一滴泪,终于滚下来,然后她抬眸看他,轻轻开口——

    “太晚了。”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仿佛让江离,刹那如坠地狱。

    太晚了。错过的没有错,却偏偏是过了。

    江离蹬蹬后退几步,脸色煞白,白莳急忙上前一扶:“公子无妨罢?”

    李景霆狠狠盯了二人一眼,回首看辛夷,浅笑却是春风拂面:“谢恩已毕,多留伤心。我带你出去走走,大明宫的莲花都开了。”

    旋即,二人离去,江离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只抓回来一团冷风。

    连那抹背影都没来得及抓住。

    殿门阖上,日光压仄,还隐隐听得李赫的呼喊:“别急着离宫啊!晚上有宫宴!为欢庆双喜临门,京中权贵都要出席哩!”

    而这厢,李景霆扶辛夷出殿,行至太液池,湖面风儿一吹,莲香袭人,辛夷才觉恢复了些力气。

    “宫宴的事不担心。若你真身子不适,本王先送你回府。”李景霆柔声劝道。

    辛夷抬眸瞧他,摇摇头:“早上全城的人都盯着,好好进宫谢恩了。晚上就先一个回去了。若传出去,那些人东猜西猜,指不定什么难听话。你堂堂王爷,不能失了这个脸。”

    李景霆大喜,欢欣地搓着手:“你……你竟是在为我考虑么?”

    辛夷一愣,眸底划过抹茫然,似乎自己也不知答案,干脆扭头去看莲花,却听得侍奉的宫人刷刷跪倒,有行礼的声音。

    “拜见德妃娘娘!”

    李景霆和辛夷微惊,连忙正色起身,向那走来的女子一福。

    来者正是德妃,武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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