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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螳臂当车
    穆翰德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心里却在揣测殿中人的心思。

    内宫确实有对太子不懣的人,可那些人都不是他可以置评的。

    活人不可以说,死人也难说。

    汉人对死人都是有盖棺定论的,穆翰德自忖没这本事翻起汉人定下的盖棺定论。

    穆翰德的心思转了几转,复磕头道,“奴才不敢说。”

    徐广冷笑,“有何不敢?”

    穆翰德道,“贼人于此,其德天杀。奴才不敢作螳螂,以己之臂当车辙。奴才知己之不胜任也,万不敢以才之美为是。”

    周惇听闻,忍俊不禁道,“这蕃奴竟自比春秋贤臣蘧伯玉。”

    安懋接道,“螳螂者,为虫也,故而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若为人,必为天下勇武矣。”

    穆翰德道,“奴才身为宫奴,于内宫之中,微末尚不及螳螂,安得主上识英勇而回车避之。”

    安懋笑道,“太子好眼力。”他转向周惇,“太子的识人之能竟已胜于朕矣。”

    周惇恭敬道,“若论阅人之术,无出陛下之右者。”

    安懋道,“周卿谬赞。”他又看向徐广,“此奴甚是刁滑,朕亦问不出贼人名姓。”

    安懋先夸太子会识人,接着再说穆翰德刁滑,徐广也不好接这话,于是他换了个角度,“此奴居心叵测,臣观其言,句句挑拨内宫不和,分明意在离间天家父子兄弟之情。”

    穆翰德赶紧又猛磕头,“奴才所言句句肺腑,圣上明鉴!”

    徐广道,“此奴依附东宫,却言内宫无主识其英勇;又道内宫有位高权重者魇咒太子,因贼人生性残暴而致宫人不敢言及姓名,字字句句都系捕风捉影的无中生有之辞。”

    安懋淡然道,“依徐国公之见,该如何处置?”

    徐广道,“禁奸止过,莫若重刑。”

    周惇阻止道,“此奴受太子擢拔,不可妄用重刑。”

    徐广道,“禁令刑罚,所以威心;心畏以刑,不可不严。”

    穆翰德当然听得懂这两个人说的意思,他这些天已经受够了刑罚,已经没胆子去想象更重的刑罚是怎样的,“奴才身在大理寺刑狱,已受尽酷刑,不敢撒谎!”

    安懋道,“朕信你之言,不过徐国公对此案颇有疑虑。”

    穆翰德立刻转向徐广,“徐国公饶了奴才罢!”说罢便嘭嘭嘭地磕头,穆翰德入宫多年,最会磕头,他一下下磕得极响,那声音好像要把紫宸殿的金砖也磕裂了似的。

    徐广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声音极其刺耳,更何况安懋还似笑非笑地看着穆翰德向自己嘭嘭嘭地磕头也不阻止,赶紧道,“罢了,罢了。”

    穆翰德这才不磕了,“奴才谢徐国公大恩!”

    周惇不由一笑,“此奴忠心,若生为汉民,则可大大地提拔一番了。”

    安懋道,“此奴得幸驯养太子所乘马匹,已是无上殊荣。”

    周惇道,“臣失言。”

    安懋道,“无妨。”他转向徐广,“徐卿可还有话要问?”

    徐广道,“臣听闻,此奴竟曾得清宁宫与山池院面召。”

    周惇皱起了眉。

    安懋不语,只听得徐广继而道,“若真如此,此奴方才所言,岂不是意指清宁宫与山池院?”

    安懋看向了徐安,徐安笑呵呵道,“徐国公多虑了,圣上已派奴才搜查各宫宫殿。魇咒太子者,是曾受前朝韦淑妃之恩的一名内宦,并查出其有意与元昊勾结,意图动摇储君,谋东郡之江山。”

    徐广看向安懋,“圣上如何以为?”

    安懋道,“朕不如徐卿耳目灵通,自然相信太子落马是受外敌魇咒。”

    徐广假装没听懂安懋的讽刺,“可依臣之见,太子落马,是此奴与东宫合谋,意在以虚探实,除去东宫异己之余,挑拨内宫不合。”

    周惇道,“徐国公方才还说此奴所言,皆是无中生有之辞,怎么这会儿也捕风捉影起来了?”

    徐广道,“‘烛影斧声’也不过是李文简将《续录》中“太宗即位”一条引入《长编》,启千古‘晋王篡逆’之论端。”他顿了顿,有点嘲讽地笑道,“后人宁妄信宋太宗得国不正,弑兄篡位,却不信正史所载的‘金匮之盟’。”

    周惇道,“宋太宗即位,为兄终弟及,后人自然多有非议,如今太子为东郡正统,又何必行兄弟阋墙之不义事?”

    徐广道,“太子为储君,是因其为嫡长,而圣上膝下嫡出者有二,东宫自会惴惴不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臣亦听闻,四皇子的生母王氏曾对皇后有怨怼之色,当年曾有诅咒太子之嫌疑,东宫自然怀恨在心,视山池院为眼中钉。”

    “太子落马,实为东宫虚晃一招,以虚贼除实敌,还请圣上明查。”

    安懋看着徐广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通,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漠然,他悠悠道,“依徐卿之见,太子落马,不过是后宫争斗?”

    徐广道,“正是。”

    安懋道,“既然是后宫争斗,朕就不得不多说一句,徐卿莫见怪,”安懋的口吻中带着一点虚伪的歉意,“徐贵妃为朕诞育两子,同安公主订亲华傲,可谓功劳卓绝,朕又封五皇子为康王,可谓宠冠六宫。”

    “朕观史书,也常有疑虑,二汉时,外戚乱政之象频现,女宠之兴,由至微而体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

    “若朕猜忌如此,便亦可言,徐卿疑虑太子落马是为离间朕与太子,扶持幼子,欲仿王莽篡汉之故事。”

    安懋用一种歉意的语调,似乎充满哀愁,有点矛盾地看向徐广,“依徐卿之见,朕难道要效法汉武帝,为保继位昭帝,要先赐钩弋夫人自尽,才算全江山之固么?”

    徐广听着还不觉得什么,因为他自恃安懋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敢动他和徐贵妃,但是周惇却没徐广那么轻松,他立刻站起来辑手道,“圣上息怒。”

    徐广也跟着站起来辑手,但是却道,“徐贵妃承圣上盛宠,乃臣之大幸。”

    “臣蒙此殊宠,则时时事事思圣上之所虑。”

    “因此,臣斗胆恳请圣上,重查东宫之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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