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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蓬蒿成槚
    王杰一跨进山池院,苏敏儿就迎了上来,她见王杰脸色微微发白,不敢多问,只道,“主子,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可要传膳?”

    王杰摆摆手,苏敏儿也没追问,只是一直扶着王杰走到屋里坐下。

    王杰坐下后喘了一口气,对苏敏儿道,“我今儿没胃口,你去跟尚食局说一声,我不用晚膳了。”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心口发闷,不知是不是又要发梦魇了,看来是上回开的药效力不够,你再去尚药局请位医佐来给我开副新药罢。”

    苏敏儿一听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她没立刻离开,而是看向了徐宁。

    徐宁开口道,“主子……”

    王杰一口打断,看向苏敏儿,“我让你去你就去,你若连我这个主子的话都不听,就别再作山池院的奴才了。”

    苏敏儿自从近了王杰的身后,还从没听王杰这么和她说过话,她赶紧行礼应是,转身传话去了。

    王杰见她走了,才起身招呼徐宁,“我累得很,替我更衣罢,我去床上阖一会儿眼。”

    徐宁低着头跟着王杰转到了屏风后面,安静地给王杰更了衣。

    徐宁这么安静,王杰反而有些不适应了,“方才你的话没说完,现下你便说罢。”

    徐宁道,“奴才若说了,便不能再作山池院的奴才了。”

    王杰听了徐宁的话,心里五味陈杂,“我方才的话,是对她说的,只对她说,并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徐宁道,“奴才知道,主子在山池院中,想骂哪个奴才,直接骂了便是,哪须得指桑骂槐?”他竟然抬起头,对王杰笑了一下,“主子方才若是指桑骂槐,那便是没把徐宁当奴才。”

    王杰道,“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奴才。”

    徐宁一怔,王杰继而道,“只是我没这本事承你的情,白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了。”

    徐宁叹了口气,道,“主子还是信不过我。”

    王杰道,“你对我的忠心,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若是那趋炎附势的奴才,东宫落马案过后,便会觑着东宫人手短缺的空档爬过去,何须费心来讨我的好?”

    “凭你的本事,在东宫也能立得住脚,何必蜷缩于小小的山池院中?”王杰温声道,“徐宁,你对我的忠,早已不像主仆,却更似君臣。”

    徐宁道,“奴才一开始便说,‘愿学洁惠侯’,主子难道忘了吗?”

    王杰道,“我也一开始便对你说了,‘此为迂腐谬行’。徐宁,你这么聪明,为何偏偏听不懂这句话?”

    徐宁道,“因为奴才终究学不成洁惠侯。”

    王杰看了徐宁半晌,道,“我生性怯弱,瞧父皇当着我面儿教训了一个别人家的庶子,都吓得梦魇复发,可见是命里无福。徐宁说看见我身上有帝王之气,必定是那天天气太热,热得你昏了头,才看花眼了罢。”

    徐宁沉默了一会儿,王杰见他不答话,径直朝里屋的架子床走去,只听徐宁在他身后突然问道,“主子的梦魇,究竟是梦到了什么?”

    王杰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转了身,徐宁慢慢走上前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直勾勾地看着王杰,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主子,您究竟梦到了什么?”

    徐宁见王杰不答话,又走近了一些,“主子……四皇子……”他的语气变得更坚定了些,“四皇子……和主子您不同。”

    王杰彻底转过身来,直面徐宁的目光。

    徐宁的目光一直从王杰的眼里刺探进去,好像要看出这具身体里的那个“王杰”的灵魂一般。

    徐宁道,“四皇子怯懦萎靡,与主子的脾性大不相同。”他笑道,“就拿今年的端午宫宴来说,有心人作弄他,拿他取笑开心,他都察觉不出,哪像主子如此灵透?”

    端午离夏至大约半个多月,王杰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大概就在这具身体中暑之前,也就是自己魂穿前不久的事情。

    王杰意味深长道,“或许我到这会儿也没察觉出呢,徐宁既明白,不妨与我解上一解。”

    徐宁点了点头,说起话来俨然已将“四皇子”和他面前的王杰分为两个人,“端午吃粽,必得用散热解腻的茶来配,那日宫宴时,席上其他主子杯中都是精挑细选的鲜叶,唯四皇子杯中,是晒干了的蓬蒿叶子。”

    “四皇子自然发现了异样,可他自知不得圣上宠爱,因此并不敢作声。但坐在他身旁的乳母怀中的五皇子却替他声张起来,圣上便命人换了四皇子手中的茶碗。”

    “结果,新的茶碗捧上来,四皇子喝了一口,便轻声道‘苦’,可碍于宫宴规矩,还是一气喝尽。当时,站在五皇子身旁的一名内侍留意探头看了看,发现换给四皇子的茶碗里,放的竟然是楸叶。”

    “四皇子喝了楸叶还以为是茶叶,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底下的奴才,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传。以至于,把拨给山池院的份例都敢随意扣下,甚而导致了四皇子中暑。”

    徐宁一直紧紧盯着王杰,“而奴才被分配到山池院后,主子却一再试探,三令五申,不得‘奴大欺主’,与四皇子以往行事大相径庭。奴才敢问一句,四皇子既然最恨被奴才欺压,为何端午那日,却一声不吭地喝了那杯楸叶茶?”

    王杰顿了一会儿,反问道,“难道我该当场摔了茶碗,扔了主子的脸面,和一群奴才计较吗?”他又想了想,“再者说,那杯楸叶茶是父皇下令后换上来的,可见那‘有心人’并非是想戏弄侮弄于我,而是有意试探。”

    徐宁道,“何来试探一说?”

    王杰解释道,“《说文》有云‘槚,楸也,从木、贾声’,楸叶其实应解为‘槚’。与之前那杯蓬蒿叶子连起来,其实应是‘蓬蒿不成槚’,典出《参同契》中‘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之句。此人端楸叶茶给我,并非是讥笑我身份低微,鱼目混珠,分明是想以此试探我的心性。”

    徐宁微笑,“是啊,今日紫宸殿外的徐知让,像不像端午那日,圣上端给四皇子的那杯楸叶茶?”

    王杰愣住了。

    徐宁笑了,“主子,您与四皇子,虽有相似,却绝非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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