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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禁中非烟
    翌日,文府。

    周胤绪甫一进屋,便不由望向屋角一只正口吐云雾的玉蟾蜍,“哟,”他抬起手,作势掩了掩鼻,“这儿熏的是什么香啊?”

    彼时宋圣哲正掩口嚼着一小片香饼,反倒是彭平康转过头来,笑着答了一句,“此香名为‘禁中非烟’。”

    周胤绪放下手,缓着步伐朝桌边三人走去,一面笑道,“竟芳甜至此!”

    范垂文笑道,“此香为大宋宣和年间的宫廷用香,是故香而不腻,甘而不垢,闻来但觉沁人心脾,”他顿了顿,微笑道,“这可是,彭大人亲自为周大人择的香料呢。”

    周胤绪在范垂文的对面坐了下来,坐的正是上回文一适坐的那个位置,他偏头看向自己右手边的彭平康,微笑道,“彭大人费心了。”

    彭平康亦微笑道,“无妨,”他笑道,“我不如范大人与宋大人一般精通香料,择香时,只记得历朝之中,唯宋人最是爱香,而宋徽宗更是宋祚历代帝王中鳌里夺尊的品香高手。因此,我便推测,能被宋徽宗选作宫廷之用的香料,也定能合了周大人的意,还望,周大人不要嫌弃我‘擅作主张’才好。”

    周胤绪微笑道,“怎会?”他转回头,“我只是疑惑,彭大人今日怎的有这份闲情逸致,竟细细地替人择起香来了?”

    宋圣哲放下了手,朝周胤绪笑道,“全因上回彭大人赢了我们去,今儿自然都听彭大人‘做主’了。”

    彭平康忙笑道,“宋大人这话说得,可叫周大人没意思了。”

    周胤绪微笑道,“宋大人都推说彭大人‘做主’了,我哪里就能道没意思了?我若说没意思,彭大人岂不是就要疑心我责怪彭大人‘擅作主张’了?”他笑道,“这倒弄得大家都没意思起来了。”

    范垂文看了宋圣哲一眼,笑着接口道,“什么‘做主’不‘做主’的,不过是择香而已,哪里就有什么意思了?今儿原是休沐日,是我主张请三位来文府打牌,周大人来了,难道就算是听我‘做主’了?断没有这种说法的。”

    周胤绪笑道,“倒也不全是因为用香,只是我上回仅看了一局牌,还摸不准这‘麻将牌’的规则呢。”他顿了顿,道,“我在想,上回既是彭大人赢了,那这局开始,是否就应让彭大人先坐庄呢?”

    彭平康笑而不语,只是亦看了宋圣哲一眼。

    范垂文微笑道,“若是按蜀地的‘川牌’打法,自然应由彭大人坐庄,不过彭大人怕周大人多心,因此却不介意是否坐庄。”

    周胤绪笑着看向彭平康道,“我如何多心?”

    彭平康笑了笑,并不开口,宋圣哲微笑着接口道,“周大人是第一次打这麻将骨牌,俗语说‘万事开头难’,彭大人是怕他坐了庄,周大人心底有了龃龉,打起牌来‘难上加难’,一时因此丢了兴致,那就不好了。”

    周胤绪笑着向宋圣哲点了点头,道,“怎么会呢?”说着,他又转过头去看彭平康,“上回我来看诸位大人打牌前,彭大人三番五次地同我说他牌打得实在不好,而偏偏上回彭大人却赢了两位大人去。可见,这牌打得好不好,与赢不赢牌、坐不坐庄完全是两码事,我看彭大人坐庄,心底反而别有一番自在呢。”

    彭平康笑了起来,朝坐在对面的宋圣哲道,“宋大人该拿一片‘朱栾’予周大人吃,周大人这话实在好听,若吃一片‘朱栾’,口中含香,说出来的话就更甜了。”

    范垂文看了彭平康一眼,道,“周大人是定襄人,离永嘉原就比我们在琅州近了许多,永嘉之柑冠绝天下,周大人怕是早吃腻了,彭大人何必再多提一句呢?”

    彭平康笑道,“周大人在定襄吃永嘉橘,不过是品其汁液甜美而已,而琅州的‘朱栾’是以其花合香而制,香气卓异不说,论起风雅来,可绝不亚于昔年宋徽宗佩‘古龙涎’呢。”

    周胤绪笑了一下,似饶有兴致地向宋圣哲问道,“这‘朱栾’香饼是如何而制?竟能被彭大人如此称赞。”

    宋圣哲指了指身侧几上的一小碟儿香药饼子,朝周胤绪细细解释道,“这香饼儿用栈香作片,锡为小甑,取实花一重、香骨一重,窍二者于甑之傍,以泄汗液,尔后便以器贮之。贮毕,则撤甑去花,以其液渍香。翌日再蒸,凡三、四易花,后曝干,置其于磁器中密封,其得香最佳,是为‘朱栾’香也。”

    周胤绪点了点头,就听彭平康又问道,“周大人何不尝上一尝?品一品这香药饼子片儿的滋味儿?”

    周胤绪刚要应下,心中忽而转过一念,因朝彭平康笑道,“我不尝。”

    彭平康微笑道,“为何?”

    周胤绪笑道,“我见这‘朱栾’,便猛然想起我从前尝过的一味香药引子,滋味儿倒这比‘朱栾’更佳呢。”

    宋圣哲又拿起一小片‘朱栾’,作势掩口含了,一边又弯起了眉眼,道,“香药饼子倒罢了,那‘药引子’也是能混吃的?我倒要听一听周大人说的这味‘药’了。”

    彭平康亦笑道,“不知周大人说的,是哪一味‘药’啊?”

    周胤绪微笑道,“此香药名为‘群英髓’,系以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相合而成。”

    范垂文淡笑道,“听来竟比这‘朱栾’更是难得呢。”

    周胤绪笑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其中有两味药引极为珍重,或数十年而不得一见矣。”

    彭平康笑着问道,“哪两味药引?”

    周胤绪微笑道,“其中一味,出于放春山之遣香洞,因其地山势险要,鹰亦难飞,多有断爪折翅,落栖哀鸣于此谷窟中的,故名‘千鹰一窟’;另有一味,以百花之蕤,万木之汁,加取熊胆而成,故曰‘万熊同悲’,得此两味药引,再合诸地精华,即可制此‘群英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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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陈氏香谱》之《禁中非烟》沉香半两、白檀四两(劈作十块胯茶清浸少时)、丁香二两、降真香三两、郁金二两、甲香三两制,右细末入麝少许,以白芨末滴水和捻饼子,窨爇之。

    2张世南《游宦纪闻》“永嘉之柑为天下冠,有一种名‘朱栾’,花比柑橘,其香绝胜。以栈香或降真香作片,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撤甑去花,以液渍香。明日再蒸,凡三四易花。暴干,置磁器中密封,其香最佳。”

    这里的“永嘉之柑”,就是现在的黄岩蜜桔,是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特产,也是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3“宋徽宗佩‘古龙涎’”

    《铁围山丛谈》“时于奉宸中得龙涎香二,琉璃缶、玻璃母二大篚……香则多分赐大臣、近侍……每以一豆大爇之,辄作异花气,芬郁满座,终日略不歇。

    于是太上大奇之,命籍被赐者,随数多寡,复收取以归中禁,因号曰‘古龙涎’,为贵也。诸大珰争取一饼,可直百缗,金而以青丝贯之,佩于颈,时于衣领间摩挱以相示。坐此遂作‘佩香’焉。今佩香,盖因古龙涎始也”。

    就是说,宋徽宗的时候,在内库中发现了前朝留下的珍贵异国香料。这种香料一旦焚炷起来,香气异常迷人,被宋徽宗命名为“古龙涎”。由大太监们兴起了佩带异国名香的时尚,具体方法是把小块的珍贵香料截成小饼状,在当中穿孔,孔洞的边缘还镶上金或玉框,孔内串上蓝丝绳,挂在脖子上。他们还喜欢把所配的小香饼从衣领当中掏出来,用手摩挲着,彼此互相炫耀。这种带有穿孔、以绦子吊挂在身上的香料制品就叫“佩香”。在太监们引领下,带佩香成为社会上普遍流行的做法。

    4“群英髓”、“千鹰一窟”、“万熊同悲”是取《红楼梦》中的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中宝玉神游太虚境时喝的茶和酒的梗——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

    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

    宝玉遂不禁相问。

    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

    宝玉听了,自是羡慕而已。

    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

    宝玉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

    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

    宝玉听了,点头称赏。

    ……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

    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盛。

    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

    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宝玉称赏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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