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不停,披着蓑衣的徐子先按着障刀站在船头,心思却根本没有用在眼前这一场战事之上。
谷口这里应该是疑兵,但安抚使司的命令不能不理,迅速沿江扫荡,然后上陆便是。
一整套的战事计划早就拟定完成,底下的事就看各自的发挥。
徐子先不觉得几千乌合之众会是自己和南安团练的对手,他对此有绝对的信心。
眼前的芦苇荡中明显有一些小船在游荡,看到有水师船只过来,这些小船也在开始集结。
“是不是这里?”徐子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身边的金简。
“就是这里了。”金简很肯定的道“我带人哨探过多次,有大哨船五只,小哨船十来只,人员三四百人左右。”
大哨船和小哨船都是对水师船只的统称,都是近岸巡哨用或是在海上交通消息,交流人员或物资时使用。
大哨船有单桅硬帆,配八浆,顺风时借用浆手之力,在海上飞掠如风。
厉害的老渔民能靠着这种十来米长的小帆船直抵澎湖或东藩岛。
小哨船就是平底木船,两桅,前桅短后桅长,长十米,四浆。大哨船一般在沿岸辑私,检查渔民,小哨船虽然有桅有帆,其实就是浆船,水师大船上会备几艘,闽江上的渔船与之相同。
这两种船都是战船,如果在福建水师编制内就多半有床弩,也有的大哨船上备有铜炮,威力小,但吓唬走私渔民相当管用。
芦苇荡里的大小哨船也是越聚越多,渐渐往江防营的福船聚集过来。
江防营的福船长三十二米,是专备的江防战船,船头有冲角,还包着铁,前后都有床弩。但在不经训练的厢兵手里,也就徒具其形,经常有福船被海上或江上的群盗撵着直跑,这种船比小船还笨重,如果风向不利,被大小哨船围攻的情形也不少见,闽江两岸的人在前些年经常看到岐山盗围攻江防营的福船,纵火是最好的办法,在群盗围攻下厢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一艘艘福船被纵火点燃,海盗们狂笑离开,留下火炬般的福船在江水上方熊熊燃烧,四周是游水逃命的厢军。
这种景像给了大小哨船上的人一种心理暗示,他们并不感觉迎上来的福船有什么可怕,尽管他们的任务就是诱敌。
两边很快接近,水师营的人在呼喝声并没有变阵,还是以一字长蛇向前冲。
徐子先不打算与眼前这些人纠缠太久,他本人立在船头不动,但高时来带着几个人立刻把他挡在身后。
很快有箭矢破空声袭来,对面的几百人和几十艘船都是乱糟糟的,在距离四五十步的时候,群盗开始向这边射箭。
在弓弦的崩崩声响中,大量的箭矢飞掠过来,很多箭掠过半空,直接落在了水里,也有一些箭矢落在木制的船身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一个划浆的厢军大约中了一箭,哎哎叫了几声,徐子先回头看一眼,见那个厢军脚掌上落了一支箭矢。
一群浆手都慌乱了,看样子想停船,徐子先厉声道“两贯钱还要不要了?都是长卵子的汉子,一轮箭你们就怂了?有我在,你们怕个鸟!”
喝骂声此起彼伏,金抱一和吴畏三等人都是老资格的牙将,在岐州也经历过上万人的战事,眼前的这场面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小阵仗,倒是不怎么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喝骂下,倒是比统制韩炳德的鼓励还管用,浆手们继续向前,与此同时,各船上的床弩也开始拉动射发。
五十步左右的距离,需要两个壮年男子拉动的床弩的威力极大,第一支弩箭就直接射中了一艘小哨船的船头,除了打的木屑横飞,小儿手臂粗的弩箭继续向前,在小船前方打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这船当然废了,水流狂涌上来,船上的人只得一个个跳下水去。
在冬天的闽江,气温也是很低了,入水的人穿着衣袍靴子,手中拿着兵器,下水后就狼狈不堪,只能尽力在水中扑腾,水性再佳的人,在浩浩汤汤的江水之中是不是能挣出性命,也是难说的很。
没有人顾及这些人的死活,高时来左手持盾,右手持障刀,大声喝令座船继续往前撞上去。
江防营的厢军还是头一次跟着这些悍勇的武夫与敌交战,再看自家统制,第一轮箭矢射过来的时候,韩炳德已经缩在低矮的座舱之中,再也不敢冒头。
两相对比,实在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床弩陆续击发,十余支重箭带着恐怖的声响射向对面,由于距离太近,已经不到四十步的距离,对面的小船又蜂拥而至,排的太密,简直就是现成的靶子。
一支支重箭过去,被射中的小船几乎全部受损,并且在短时间内就沉没下去,更多的匪盗狼狈落水,在水中下饺子一般的挣扎扑腾着。
也有床弩射中人身,那场面就太过惨烈了,粗若无臂的重箭被重力弹射,直贯人体,被正面击中的人上身和下半身都几乎被射分裂开来,大片的血肉瞬间飞向半空,整个人断成两截,弩箭还有相当强的余力,继续射穿多人,都是死状凄惨,当最终一人被弩射射在船体上时,四周的人几乎都哑然无声,哪怕是发射弩射的侯府牙将也是有些楞征住了。
徐子先心中也是凛然,他曾经对弓箭有过偏见,毕竟在他过来的时代弓箭已经是小众非主流的运动,玩弓的人不少,多半是跟风,很多人买的弓箭直接放在家里吃灰,去弓箭社年轻人并不算多,和玩游戏的青年人相比,弓术等小众运动的参与者数量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在枪械面前,弓箭已经成了落伍的东西,除了少数用反曲弓打猎的深度爱好者,弓箭的实际用途已经为零,甚至可以说是小孩子的玩具。
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玩具弓箭,这给人的心理潜意识带来强烈的暗示。
最少在穿越之初,徐子先对弓箭的态度也是较为轻视,虽然他后来认识到弓箭还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兵器,开始奋起直追,但直到今天,他才认识到弓箭之威。
床弩的杀伤力,绝对不在早期的火器之下,甚至早期的火器还不如弓箭,火器能够推广开来,主要还是因为弓手的培养要好几年的时间,而一个农夫从第一天接触火绳枪到熟练使用,一个月时间就够了。
徐子先感慨的时间很短,短短时间后他开始屏息静气,头脑中去除掉所有的杂念。
缓缓拉开长弓,感觉着两臂施加给弓臂和弓弦的力量,十个力的制式强弓在徐子先手中已经真的如玩具弓一样,拉开的时候感觉相当的轻松,甚至感觉力道偏软。
如果他的劲力再进一步,徐子先会叫人制作十五个力甚至二十个力的真正的长大硬弓,但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
金简,金抱一,吴畏三等人也纷纷张开弓箭。
江防营的弓手也有样学样,开始搭箭张弓。
对面陆续还是有箭矢射过来,但已经不成章法,强弩单调的击发声已经催毁了他们的抵抗意志,和事前判断的一样,眼前这些无赖游侠就是一群混帐,欺负良善,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这些事他们很擅长,遇到厉害的对手时,他们就很难坚持,稍有不顺,就会全盘崩溃。
徐子先终于将手指松开,一支三、棱箭尖的轻箭疾速飞掠而去。
以徐子先现在的箭术,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几乎没有射空的可能。
如果他能回到现代社会,凭着更优良的现代弓箭,百步之内。射矿泉水瓶,五十步连珠射可乐瓶,这一类的表演,也是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他的射术和现代顶尖的弓箭运动员差距还是很大,可能在这个时代的射术强手在几百年后也会是运动员级别的强手,也可能还是差一些。
徐子先的箭矢在眨眼之后飞掠至四十步外的一艘小船上,将一个正划浆的浆手射了个对穿,四十步的距离,十个力的强弓,对方又没有披甲,简直是比打猎还要轻松的多。
三、棱尖刺穿过对方的喉咙,带出血雨和碎肉,徐子先眼看着那个三十来岁的贼众一脸愕然,两手捂着喉咙,似乎是没有考虑过自己要中箭的事,想拔,又想捂着伤口,在犹豫的短短时间里这人呼吸开始困难,脸色变得铁青,嘴里似乎在发出赫赫的声响,很快他站了起来,在小船船尾转了一圈,然后整个人栽倒在了水里,溅出大片的水花。
徐子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接着又拉开弓箭,短短时间的瞄准之后,他将第二只箭矢也射了出去。
所有侯府的牙将们都在射箭,大片的铁箭不断的如暴雨般的泼在对面,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对面最少被射死射伤百人,活下来的都拼命划动船浆逃跑了,有一些感觉跑不掉的,在原地晃动的船身中高举两手选择投降。
没有人理会他们,福船的尖端冲角包铁,直接冲入小船正中,徐子先等人继续开弓射箭,将那些活着的人一一射死。
面部,胸口,穿喉而过,射中肚腹。
无人可以幸免,不少小船被福船直接撞翻顶翻,未被弓箭射中的匪盗也全部落入水中,整面闽江的水面都沸腾起来,无数人在江面上扑腾着。
徐子先没有理会,继续搭弓射箭,这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实战检验箭术的机会。
还好,当福船触动到浅滩,不能再前行时,徐子先发出六箭,射中六人,无一落空。
看看身侧的高时来,这个少年牙将一脸沉毅之色,大将风范相当明显。
金简等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已经是第二次上战场,他们的表现已经比河口之战时要出色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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