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力是够的……”陈笃中道“万余百姓种植的都是薄田,收成有限,人心思变。打渔种地只是饿不死,他们也盼着能兴工商,但我有什么办法?那边有一些宗族,但力量不强,因为流落东藩的也多半是无宗族之力,在本地活不下去的人才到东藩求生存活。百年之下,繁衍生息,宗族就算有也不大。又无地方官府建制,什么事我这个防御使说了算,就算以调动徭役的名义去开辟棉田,百姓也都只能听令行事。至于水源,几条大河的水量足够,开辟些引水渠就行,而且棉田也不需要多少水来灌溉。光照,气候,倒是真的挺合适的……”
徐子先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按农田的标准问水源,其实大错特错了。
棉花这种作物,耐旱不喜渍是它的特点,对光照的要求高,这一点台湾合适,但台湾较为潮湿温润,对棉花生长不利,大魏的棉田产地,主要是在江南和山东,这两处地方只有山东在后世还是产棉区,江南的棉田在后世就很少了,只有少量的留存,没有大面积的棉田基地。
因为北方地区更干燥,光照足,水份干燥,反而更适合棉花生长,所以后世最大的生产基地是在地理条件相对优越的新疆地方,那里的棉田规划大,品种好,产量也高。
但这并不是说福建,东藩这样的地方就不能产棉,只是在后世工业化条件允许的情形下,可以做到集团化,大规模的工业化的产出,那样更加合算。
在当世之时,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就算产量和质量上有所损失,仍然是相当值得做的事情。
陈笃中就是如此感觉,他凝神细思片刻,终于展颜一笑,说道“明达真的是天纵之才,我们竟然没有想到?从三月种棉,然后聚垄,分株,三个月时间吐絮成花,七月收棉,一亩地能收四百斤籽棉,出一百斤皮棉……”
“九叔,以防御使命令百姓种棉田,我觉得未必妥当。”徐子先打断陈笃中的想象,说道“百姓总是害怕改变,怕血本无归。如果强令改豆田为棉田,或是强令开辟新田,百姓会有怨恨。防御使不是亲民官,督导百姓耕作的事,东藩有没有职官?”
“倒是没有。”陈笃中冷静下来,说道“但这事确实不是我的职掌,明达提醒的对,一旦激起民变,或是引发百姓群起告状,我的麻烦就大了。”
防御使只是军职,没有管理地方的责任。
当年徐应宾就做过岐州防御使,主要责职就是指挥岐州上中下三寨防御征伐岐山盗,管理地方厢军,这才是防御使的责任。
如果有禁军奉命调入某地,禁军也主要是受都统制和制置使的指挥,防御使还不够格去指挥禁军。
只有制置使,或是临时设制招讨使,不仅可以指挥禁军,也可以调度指挥厢军,防御使只能配合。
至于民政事务,防御使向来不得过问,只能配合地方主官,约束军队,严明军纪,这就算是对地方政务的配合。
东藩那边,地广人稀,万余人口,两三千人的丁口,还没有赵王官庄的丁口数多,又孤悬海外,如果不是太祖当初执意要拿下东藩和澎湖设县,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拿下那个大岛。
事实也是如此,据徐子先记忆中的历史,澎湖是元至元年间设巡检司,大明也是一直没有设县,到明朝亡国澎湖也就是巡检司,但好歹是正式的国土,荷兰人要拿澎湖,大明福建水师就与其交战,寸土不让。
但东藩也就是台湾虽然有船队,人员,渔民抵达,却始终未形成规模,也一直不曾纳入领土范围之内。主要还是高山土著,山高地少,森林茂密,没有多少特产造成的情形,明朝与荷兰人交战后,明确同意荷兰人在东藩停泊设据点,这也是荷兰人退出澎湖后,开始在大员修筑热兰遮城的原因所在。
当时西班牙人也在台北基隆地方设殖民地,和他们在南美的情形不同,西班牙人在台北相当狼狈,受制于土人,又不是热闹的贸易点,屯田不易,在开始的时候西班牙人居然饿死了不少人,后来交好当地的结社土著,这才勉强站稳脚根,但也就修了一个小土堡,经营多年才有几百人在台北留驻,荷兰人后来撵走西班牙人时,对方也没有做激烈的抵抗,实在是鸡肋,食之无味。
荷兰人要台湾,也是因为在福建沿海的贸易量极大,转口贸易需要一个支撑点,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澎湖,但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
对倭国的转口贸易,台湾也是一个有力的支撑点。
后来发觉台湾岛适合种茶,也有大量鹿群可以获利,荷兰人这才在岛上用心经营,到郑成功攻台时,荷兰人在岛上的统制已经达几千人移民的规模,再耽搁下去,台湾就永为其所有了。
从这一点来说,郑成功虽然是穷极无路,在满清禁海令下多方碰壁,无奈之下才想起其父早年经营过的台湾,攻台之役初衷只是获得一个稳固的后方,但其攻台,及攻台之后迁移大量汉民至岛,设州建府,才是真正使中国拥有台湾的第一步,其民族英雄的称号,当之无愧。
在此时此刻,大魏国力衰弱,也是视台湾为负担,水师已经缩小到只能捍卫澎湖至福州,泉州等地都力不能支的窘迫局面,如果不是东藩设寨多年,怕是早就有朝议要放弃了。
这也是陈笃中在东藩防御使任上尴尬原因的由来,既没有经济,也没有人力,更没有商业贸易,纯粹的海外弃子,想有所展布都找不到由头。
象徐子先能收团练捐,陈笃中找谁收去?徐子先杀群盗,福建路上下交口赞颂,两府少不得要从优酬功,陈笃中杀谁去?他要是带兵去山里剿蛮子,不管斩首多少,都会被弹劾为擅起边衅,杀的越多,挨的骂也越多。
生蕃十几万人,分布在千里之深的群山之中,没事去招惹他们做什么?这些生蕃行事各有规矩,有的蛮性重的会主动下山来割取汉人人头,做为部落勇士武勇的象征,这种行为毕竟是少数,三寨千多兵马,防几个割头生蕃算得什么大事?近年来这样的事也少了,大约生蕃也知道汉人不易招惹,割人头就去割别的部落,不再来没事招惹汉人,守备东藩的汉人军队也不会多事来管他们自家部落的事。
哪怕高山蛮部落互相攻打,只要不涉及到大魏军寨移民,朝廷的态度也是由得他们去。
若不是太祖建制,还有万余居民在岛上,怕是两府早就考虑要把东藩给放弃,只是顾忌天下人的观感,还有皇帝不愿担弃土的罪名,这才一直这么敷衍下来。
“这事交给昌文侯府来做,我们南安侯府也可以联手。”徐子先道“两家凑出股本,购买大量的优质农具,棉种,开荒时的费用,百姓出工,我们出钱,烧荒肥土,开辟新田,规划好了,要连成阡陌,这样易于水利和日常防病,除虫等事。”
“你要一直雇佣壮丁种棉?”陈正宾道“拿工钱的,未必出尽出力。”
“当然不能雇佣。”徐子先知道这个时代搞大农庄是不可行的,主要是后世的大农庄用的人力其实不多,飞机晒农药,各种器械收割,人力相对有限,可以根据农产品价格和人工费用,确定一个比较合理的工资水准,而且通过各种先进的电子产品,可以有效的监督工人的工作成效。现在如果搞大农庄,用工成千上万,监督的官吏要几百上千,费效比太低,精细化管理做不到位,搞大型农庄肯定要赔死。
他笑着道“当然是分成了,一百斤皮棉一贯钱,四百斤四贯,我们按时价向百姓收棉,他多种多得,卖的多,赚的多,早期开荒的各种费用,我们来承担,算是他们先欠着,慢慢用棉花来还。日后按佃农的份例交一部份棉,剩下的我们按时价来收。既然要做,就大气一些,这样东藩的百姓不会生怨气,就算心里认为会搞砸,也会一边拿钱,一边背地里骂我们是冤孙。”
“这话说的是了。”陈正宾是亲民官,百姓是什么德性再清楚不过,未有实际的好处,瞻前顾后,心存犹豫,一旦出了错,就恨不得将主事者撕成粉碎。给了好处,事情未成,反而被嘲笑异想天开,真的成了事,才会砸巴着嘴,不声不响的赶紧跟进。
种棉田的事,在东藩早期绝对得不到百姓真正的支持,要知道百姓是最保守和胆怯的,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就是一群绵羊,而且轻易不敢做任何改变。
这也是农业社会的常态,百姓抵抗风险的能力太小,除非眼前有成功的例子,否则绝不会轻易的冒险。
拿农作物来说,明末时玉米番薯进入中国,一直到清康熙年间才大规模的在中国种植,促成了人口增长的大爆发,反过来印证了康乾盛世,其实就真正的生活水平而言,康熙年间远不及万历年间,新的农作物广泛推开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种推广还是和朝廷官府无关,只是百年之下,陆续有人种植,获得了相当多的经验,这才使玉米等外来作物被广泛接受。
陈笃中对此事相当热衷,此事若成,东藩会迎来一个相当不错的机遇,地方会变富裕,也会被看重,他这个防御使做起来才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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