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齐来自于马尼拉的一个汉商家族,漳州人,百年之前他们家族在这里建立商行,开始时只是派人在这里看守货物和做买卖,后来几年一来回太麻烦,有一些人就直接在这里一住十几二十年。
后来逐渐有人彻底留了下来,在这里娶了同是漳州或福州人的后裔女子,开枝散叶,成立祠堂,逐渐成了寓居下来的海外移民。
很多福建人或是广东人都是这样留在海外的,赤贫的移民不一样,他们在走的时候就抱定了再也不回去的主意。
这些岛屿,温润闷热,但很适合作物生长,那些土著比猴子还懒和笨,他们宁愿在香蕉树下等着果实脱落,也不愿饿肚子的时候爬到树上去摘下果实。
汉人到这里,不管是经商还是耕作都会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商人家族很快会积累出庞大到惊人程度的财富,普通的赤贫百姓,在广州和福建的无地破产农民,到了这些地方之后,很快也能积累出财富,最少也能达到小康程度的生活水准。
大魏那里,人太多,竟争也太激烈,不管是商人还是破产农民,在这里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张思齐的家族是在漳州经营茶叶生意,到了吕宋后就涉猎到棉布,生丝,瓷器,文房用具,茶叶等俱都在内。
百年之间,这个小家族在吕宋开枝散叶,因为生意买卖做的相当成功,这个家族也发展成了吕宋的汉商大家族。
哪怕是在海盗成群的地方,张思齐身边隐隐跟着十来个护卫,暗中散开观察这里的情形,隐隐间自有贵气,哪怕是一些酒醉路过的海盗,看了张思齐一眼之后,感觉到这个汉人青年不是凡俗之辈,远远的也就绕开去了。
张思齐身边跟着几人,也多半是吕宋的大家族的子弟,海盗大举兴兵,当然引发了吕宋汉商家族的注意,那些家族中的老人们不会到这里来,轻赴险地,这些家族子弟也是自告奋勇,这一次的行动确实相当危险,但只要成功,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张兄,听说兰芳的罗方伯给了东藩不少援助。”一个汉商青年对张思齐道:“照现在的这个样子,罗方伯怕是料错了大局。”
“是的。”张思齐认得罗方伯,汉商大世家彼此会有往来,罗家虽然是兰芳的掌国家族,其本质上还是一个汉商大世家,彼此间已经互相往来超过百年,有旧日交谊在,这些青年一代都会建立交情,在他们真正掌握大权后,彼此间可以不断联络,以免产生矛盾冲突。
张思齐点了点头,说道:“我和罗方伯见过一次,罗方伯对我称赞南安侯是大魏王侯中罕见的俊彦,原本我是打算今年内去一次东藩,和他们商谈一下棉布买卖的事。后来才知道他们今年主要往倭国卖,但不妨事,先订约,给付一部份订金,这都是小事情。南安侯要是把东藩经营好,并且建立更强大的水师,以他对海盗的强硬态度,对我们也是件好事。”
“张兄说的是。”另一个大世家的青年很快接话,圆脸上都是气愤之色:“我听家里的老人说,几十年前大魏水师还强盛时,在海上遇着海盗便剿,根本没有什么海盗能发展壮大。哪得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几十年下来,大魏在东胡人身上花销太大,没力量再维持水师,这才使此辈跳梁小丑得意一时。若南安侯真的有意再复水师来靖海,我家就算出上几十万贯也是感觉值得。”
“不止咱们吕宋的汉商这么想。”张思齐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式,然后引众人到海滩另一处隐秘地方,这才接着道:“三佛齐,兰芳,暹罗,占城,真腊,锡兰,满刺加的汉商大家族,彼此声气相连,大家都是有一致的想法,海盗壮大,或是天方人过来,对咱们都不是件好事。天方教法什么的,那无所谓,但天方人会挤压咱们的利润,会引入他们本国的商人,天方商人和咱们一样的精明,资本比咱们还雄厚,和他们斗,比起诸国的土著来要难对付的多。而且天方人必定会大加屠戮,咱们各家都会遇着风险。海盗,太嗜杀,无序,难以控制。这些年来,兰芳和三佛齐和蒲行风打,咱们各家都出人出力,要不然凭这两国如何抗的住蒲行风和满刺加人?若是东藩能在几年后加进来,不说南安侯有多大的力量,光是大魏近支宗室,大魏国侯的号召力,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比的……”
众多的商人子弟都是纷纷点头,颇表赞同。
诚然如此,现在十来个国家的汉人加起来有好几百万人,分别掌握着各国的经济命脉,但除了兰芳和几个小国之外,汉人都没有立国的打算和实力。
相当多人,甚至兰芳国的大家族的人们在内,都还是认可自己是大魏人,最少是中国人。
这一点来说,汉人和犹太人相当的类似。
关键之处在于,华夏的文明内核是敬天法祖,追宗溯源。哪怕移民海外的人,仍然是以中国之人自居,不忘祖宗,祭祀先祖的同时,就意味着断不了根,哪怕移居几百年,母国仍然是华夏,家族的内核仍然是遵循华夏的传统,仍然是心向中国。
在另一个时空的抗战时期,很多已经移居南洋几百年的华人家族,子弟回国当兵的大有人在,替母国筹款,乃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家族,亦是大有人在。
这种凝聚力和向心力,真的是普通的民族所没有的,这一点来说,只有流浪了几千年而始终凝聚不散的犹太人能和华夏人相比,这也是两个民族最为相似的地方,这就是两个文明的内核所在。
不管是吕宋,还是暹罗,占城,三佛齐,或是立国的兰芳等国,其远在海外百年以上,内心深处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国之人,他们当然也是关注着大魏的变化,希望大魏能变得更加强盛。
有很多人确实是在大魏活不下去才出海谋生,但不管是成功的商人还是赤贫出海的魏人,并无人抱怨和仇视自己的母国。
大魏始终是文明的国度,哪怕现在苛捐杂税沉重,以致盗贼遍地,但人们的潜意识里绝不会认为应该提防和仇视大魏。
如果大魏被东胡灭国,或是被天方人占据南方,这都是不可接受的结果。
这些外国地方如果被天方所灭,成功的家族最少能返回大魏,这是他们的退路和心灵的家园,如果大魏也完了,那就真的一切均完了。
张思齐面上有明显的忧虑之色,他对众人道:“据罗方伯说,南安侯是一个有抱负,有手腕,有能力的国侯。这样的人,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有一飞冲天的一天。然而现在他还是实力太弱,东藩岛上只有数千兵马,两三万人的海盗侵凌上岸,就算能够躲避一时,但基业毁了,一时半会的怕是无法恢复元气了。”
一位青年在一旁道:“这一次家中的族老们就是叫在下来看看,是不是海盗倾巢而出。他们也是要看看,东藩到底会打的怎样。”
另一人道:“只要南安侯能抗的住,甚至稍有反制,在下的族中就会支持南安侯,最少生丝,茶叶,瓷器,这些易销的货物,可以叫南安侯那里过一下手。”
南洋各国的这些大家族,基本上都会掌握相当多的一手货物渠道,甚至有些家族就是因为要在异国设立商行,才让族中子弟在异域扎下根来。
他们在国内也有本族的商行和进货渠道,根本不需要转手。
让南安侯转一下手,南安侯府当然要赚取一部份利润,但这比直接给钱要好的多。一则是这些家族可以获得更多的货物渠道来源,二来南安侯府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利润,可以进一步的发展,比直接给一笔钱要好的多。
罗方伯也是提供造船技术,人员,船员,现钱只给少量,固然是兰芳国力有限,深陷于对蒲行风的战事之中而不能脱身,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量,如果纯粹给钱,这些南洋的世家大族会担心只是一时的虚幻繁荣,而非南安侯府真有实力。
“我们且看吧。”张思齐颇为担心的看着海上,一艘艘战舰已经升起白帆,转向向南,在风力和洋流的带动下,劈开蔚蓝的海水,海盗们还扎堆在甲板上,那里折射出耀眼的武器光芒,他们成群结队,嚣张彪悍,凶残而勇武,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海盗们没有丝毫畏惧。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次往东藩的打猎行动,三万人去讨伐一个荒岛,对很多海盗来说要担心的不是失败,而是徒劳无功,抢不到东西。
当然在出发之前,两个大海盗已经宣布这一次保底也有几十万贯可分,这个消息逐渐传达到各艘船上,引起海盗们的欢呼。
他们是相对松散的联盟,当然他们要对首领的意旨贯彻执行,但如果没有好处,士气低落就是必然之事。
几十万贯的好处,虽然大小头目要拿走不少,但平均下来,每人都会有十贯以上的好处,加上在东藩好歹能抢一些,这使得海盗们心里还是充满着渴望。
另外有很多嗜血的海盗,他们对抢掠的兴趣反而不是很大,相比于财富,他们更喜欢杀戮。
他们喜欢看到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喜欢当着男子的面强奸对方的亲人,母亲,妻子,女儿,姐妹,能叫被侮辱的人痛苦,他们就感觉无比的快乐。
他们以杀戮为乐,杀掉男子,老人,妇人,孩童,能使别人痛苦他们就感觉到无比的开心,面对东藩之行,他们更渴望的还是能在岛上杀戮,这些人多半是南洋一带的土著,能杀戮魏人,看着那些精明,勤劳,拥有更高文明的魏人死在自己的刀剑之下,在死前被他们虐待,侮辱,然后被杀戮,享受那些魏人的无助和绝望,这令得这些海盗更加的开心了。
他们还能回忆起漳州一役时的情形,五大盗击破漳州,前后杀戮了十余万人,在漳州境内肆虐了半个月时间,他们还打算攻克福州和泉州,那里更加富裕繁荣,人口更多,不仅能抢到更多的财富,也能使他们杀戮更多的人。
但后来大魏的禁军主力赶至,虽然只有不到两万人,但甲胄厚实,兵器精良,行伍部勒有力,这给海盗们相当大的压力和冲击,几次小规模战事后,海盗一直是在吃亏,在海上他们不畏惧任何人,但后来他们逐渐明白,他们还不是正规军队的对手。
这一次的东藩之行,他们知道岛上没有大魏禁军,这令得他们胆气更壮,至于南安侯徐子先善战,歼灭多股海盗的事,在这些海盗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陈于泰,不过是盘踞小岛的小角色而已,他怎么能和纵横大海之上的真正海盗相比?
一群汉商家族的子弟们,默默矗立于海岸高处,眼看着杀气腾腾的战船纷纷离港,海盗们叫嚣着,吵闹着,说着一些提振士气的杀气腾腾的话,他们的黑脸上满是杀气和杀戮的渴望,最终这些人逐渐远离,向着远方驶去。
“会有奇迹吗?”张思齐环顾左右,知道所有人和他一样心思沉重。
巨盗越来越嚣张狂妄,一旦蒲行风和满刺加人灭三佛齐,兰芳,南洋各国的情形,又将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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