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尾巴断时，紫霞用如来花液为我治疗。

    于是知道，世间有种花，开在佛陀的头上，从佛陀茂密的卷发中钻出来。

    佛陀睡懒觉的时候，紫霞就爬上佛陀的手掌，顺着胳膊攀到肩头，然后揪着佛陀的耳垂，沿着耳廓慢慢地走，最后跳到佛陀蓬松的头发里，在一片黑色漩涡里，找到那硕大的绿色植物，连根拔起。

    风来的时候，紫霞就朝空旷的地方跳。如来花就在风中打转，紫霞抱着花茎，也跟着转，有时候转三十圈，有时候转二十七圈，平安落地。如若没有风，紫霞就会扯佛陀的卷发，佛陀的卷发弹性十足，像是柔软的滑梯，嗞溜一下就到家。

    可是啊，可是啊，更多的时候，佛陀会举起他的肉掌托着紫霞，把她送到天堂的中心广场。

    紫霞说，佛陀的指纹比居天崖还深。

    紫霞说，佛陀的头发比大脚鸭还暖。

    紫霞说，佛陀的……

    紫霞讲很多关于佛陀的事，可我只记得紫霞说这些话时，指纹摩挲，黑发直顺。

    2

    尾巴长好时，已是初夏。紫霞来看我，带着我最喜欢的尖牙番茄。尖牙番茄看着我，露出它的小尖牙。我看着尖牙番茄，露出我的尖牙。这场牙齿的比试，我是冠军。轻轻地在番茄表皮咬出两个小孔，插上吸管，我和紫霞一左一右，把饱满吸成干瘪，从中午吸到黄昏。

    帮我个忙呗。紫霞抬起头，金黄的光打在她发梢。

    什么事啊。我挑眼看，又接着吸。

    紫霞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输入五指山。喏，这，有个朋友被困，我们去救他吧。

    我认真地看地图。这地方有些偏啊，飞机能到？要不要转车？要不要改乘小毛驴？

    紫霞说不用，她已经雇好龙，可以直达。

    打扫一地番茄皮，把小木屋收拾整齐，在日落之前倒垃圾。

    龙背上月明星稀，胖蓝问我有没有巧克力，紫霞拉开雪碧。

    3

    山如五指。当我看到紫霞的朋友，心生纳闷，是不是每只猴子的生命中都要得罪一个佛陀。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孙悟空。

    很好，只要我把五指山上的佛偈撕下来，他就可以挣脱，然后保护我去取经。

    呃，为什么要去取经呢？

    我问紫霞，他也被判五百年么？

    紫霞不说话，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一把花生，花生一粒粒喂给猴子，猴子把果壳吐得满地。紫霞不说话，把果壳一一捡起，丢进纸袋里。

    胖蓝问我花生好不好吃，我说没毛豆好吃。胖蓝问我没有毛豆，我说没有。胖蓝就生气，它扇动翅膀，引来狂风，风把山云都吹跑，云跑到佛陀那里告状，漫天的星光扭曲，描绘佛陀的头像，一闪一闪的，如同佛陀发来的qq信息。

    4

    值得吗？佛陀这样问。

    5

    这些年，很多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比如说，有一回，我和小队执行侦察任务，队员们被牛妖抓走，我去救他们，结果牛妖把我捆成粽子，还剃光我的毛，刷上厚厚的酱油，撒十七种香料，腌制。最可气的是，牛妖和牛妖夫人在摆满蘸碟的石桌前争论要不要放香菜。同一个蒸笼的队员问我，值得吗？

    再比如说，有一回，我独自上不周山去采还魂草，看守还魂草的仙鹤钎得我满身是洞，幸好它的主人南极仙翁及时赶到，我才没被戳瞎。南极仙翁问我，为不相干的蛇精弄得遍体鳞伤，值得吗？

    还有一回，我带胖蓝到烈息沙漠吃大餐，但胖蓝却迎来蝶生第一次蜕皮，吃与被吃瞬间就调换角色。骷髅象野蛮奔走，我捧着胖蓝躲在仙人掌里。生命气息向外扩散，骷髅象寻径而来。像很多很多老套的故事一样，我决定引开骷髅象，背对胖蓝的时候，胖蓝问，值得吗？

    6

    紫霞说，不值得啊。可谁叫我从小就收养它呢。

    佛陀言道，这只顽皮猴在天堂大闹一番，意外服下太多天晶，随时有爆体而亡之忧，我将它镇压于此，凭我法力，五百年后，它依然可以是只快乐的小猴子。

    紫霞便问猴子，你没跟我说实话？

    猴子吱吱叫唤，却不作声。

    7

    紫霞说，

    你从小顽劣，我每每以身作责，事事教你向善向美，可你处处逆反。我只当你成长时期，不谙世事，依然日日督促，耐心有加。可是，到今天，你都没学会把瓜果皮壳放进垃圾袋里。

    你要学法术，我就把你送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须菩提老师那里，每年学费近十万，你偷懒不上进，隐身术挂科，变身术也挂科，老师打你的头以示惩戒，结果你半夜三更对老师恶作剧，弄到要被开除，我处处找关系替你求情。毕业那天，老师甚至都不愿意认你这个学生。

    毕业后也没找到正经的工作，传销诈骗你玩得风生水起，拉帮结派好似你的本能。我对你这些行为从来没有容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管之以严，然而你是怎么回馈我的？从陆地打到水底，抢人鱼族的擎天柱。你打伤多少人鱼，你让多少人鱼种群面临灭绝，你根本不关心这些，你只在意自己的得失。人鱼女王与我交好，在起诉你之前，将此事告之于我。我质问你，你却洋洋得意，说甚么天大地大，你本事最大，有种叫他们打死你。哼，如果不是我求情，你的小命哪里还有？赔钱，道歉，给你争取减刑，你可有体谅我的辛苦？

    在看守所，还不安分，结交牛妖、蛟妖、鹏妖、狮妖、猕猴妖、禺狨妖，竟然还敢叫七圣盟，你圣在不学无术？你圣在自为以是？你圣在欺凌弱小？

    因为不想有轮回，为一己之私利，就攻击生死薄主机，导致各种数据异常，六道众生的因果都受到影响，我辛苦三年，一项项把数据修正过来，我怪过你么？

    你自以为天大本事，那你可找到过正经的工作？心高气傲，眼高手低。我教导你要脚踏实地，你却夸夸其谈，非万人之上的工作不做。好啊，我安排你看守墓地。本意是想你有处清净之地，能痛思己过，能斩断罪孽，可你不理我苦心，反怪我大材小用，火烧天堂墓园，毁坏英雄纪念碑，是谁给你这样任意妄为的权力？

    玉帝命我捉拿你，你东躲西藏，你的结拜兄弟可有伸出一次援手？

    我原以为你再次入狱，心中会有所思变。可我出差不过十日，你又惹下这等塌天大祸，还骗我说是他们先动的手。我来问你，这个世界究竟欠你什么，你要这样的报复社会？

    8

    猴子闷声不响，半天才说，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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