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塞特号重巡的司令塔内,气浪奔腾咆哮,惨叫四起,哈伍德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便身不由己的被重重抛飞到了数米开外的角落里。霎时间他胸肺如爆,喉中腥甜狂涌,意识也如同寒风中的摇曳火苗,几乎下一刻便要宣告熄灭……
“将军!将军!”迷迷糊糊中,哈伍德只听到一个带有哭腔的焦急声音在叠声呼唤自己。他大脑中猛地一震,艰难撑起了沉重的眼皮。渐渐的,眼前的景象从天旋地转中变得清晰起来,而哈伍德也瞬间宛若被雷电所劈,当即呆在了那里。
炎火呼啸,热浪兜头侵袭。原本平滑如镜的司令塔舱壁,此刻竟变得如田间鼠穴和月球表面:钢板上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不规则孔洞,其扭曲翻卷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了雷兽那狰狞锋利的獠牙口器。与战舰上各个部门进行通话的中央平台不知所踪,只剩下烧焦漆黑的小半截底座还伫立在原地。而最令哈伍德感到四肢冰凉的,则是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近十具尸体;殷红的鲜血从他们身下急速洇散开来,将整个残缺不全的司令塔都浸染成了杀戮和死亡的人间地狱。
“呃啊!”看着周围共事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亲密同僚在转眼间就变成了鲜血淋漓的碎裂肉块,哈伍德的精神几近崩溃,失声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悲号。饶是他向来以坚韧顽强、沉着无畏而闻名于英国海军,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绝望、追悔、和恐惧。哈伍德周身发寒,嘴唇颤抖,额头和后背已全是冷汗;想要挣扎着站起来,腰部却忽地传来尖锐至极的裂痛,将他好不容易才汇集起来的些许力气瞬间击散。
“将军,您醒了!刚才德国人的炮弹打中了司令塔,整个前舰桥都是浓烟和烈火,等到我们冲进来的时候,司令塔内就只剩下您一个人还有呼吸……”年轻的声音依旧带有几分哭泣之意,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向哈伍德简单快速地陈述了一遍。哈伍德神情呆滞地听着,脸色苍白如纸,事情果然到了最坏的地步,舰队的指挥中枢已经随着德舰一发炮弹的落下而彻底不复存在!
正自惊怖惶乱,坐靠在司令塔角落的哈伍德忽然看到侧前方海面上涌出了大量的黑红色烟雾;后者如同云层花海一般急剧扩散开来,其中隐隐绽放有亮红色的眩目光火。透过司令塔舱壁上那个最大的巨型裂洞,哈伍德可以清晰判断出那片“云层”所在的方位,正是己方轻巡俄里翁号的战斗区域!
见到这番情景,原本就面色惨白的哈伍德登时变得再无一丝血色,通红的眼眸中流下了滚烫的泪水,像是瀑布般不断奔流。1916年,还是上等兵的哈伍德参加了举世瞩目的日德兰海战,并亲眼目睹了“无敌”号、“黑亲王”号等几艘英国战舰的殉爆。原本他以为这番灾难景象已经彻底成为历史过去,却没料想在年后的今天,几乎完全相同的场景又再一次在自己的眼前重演!
“俄里翁号完了。”哈伍德嘶哑无力地开口,与平日里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判若两人。虽然英国海军在日德兰海战结束后就亡羊补牢,特别重视对发射火药的殉爆预防,但追求速度的轻巡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重量来实现免疫8英寸级别炮弹的防护,哪怕仅限于反射药舱也是力不从心。只要被这个级别的重型炮弹命中弹药库,英国轻巡的命运仍旧和早先殉爆的那些前辈们一模一样。
俄里翁号已然覆灭,埃克塞特号的命运又当如何呢?由于建造年代所存在的技术差距,英国在20年代开工的重巡都比30年代开工的轻巡更加薄皮;倘若德国炮弹命中弹药库,埃克塞特号也断无幸存之理。不经意间,哈伍德心中忽然泛起了这个令他自己感到极为难以置信的念头。此前哈伍德从来都没有顾虑过自己的个人生死,他始终把为英国战死视为军人最光荣的结局,然而现在,看到同僚和友舰的悲惨结局,他的心境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哈伍德缓缓转过头来,第一次打量身旁这名将自己从昏迷边缘拉了过来的年轻损管士兵。他大概还不到二十岁,被浓烟熏黑的脸上依稀可见几分稚气,一双眼眸翠绿明亮,不过此时流露出的却全是恐惧惊惶的神情。看到这张年轻的容颜,哈伍德心中产生出了一个与从前的自己南辕北辙的念头:这样的小伙子不应该成为战争之神的祭品,他有更加美好长远的人生去度过和经历。
“报告,约克号打出旗语,他们已经无法继续坚持,请求退出战斗!”一名通讯员跑进残破的司令塔,心焦如焚地向哈伍德报告道。一旦约克号败北,埃克塞特号就将承受2艘德国巡洋舰的打击,而德舰此刻的损伤情况似乎远远好于英国战舰,埃克塞特号几乎不会有任何幸存的可能。哈伍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吸口气,咬牙说道:“命令,舰队释放烟雾,全军撤退。”
十几公里外的海面上,炮火轰鸣,3艘德国重巡的水兵都在各司其职,为这些军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气。虽然这些军舰的外观都不复开战之初那般完整,柯尼斯堡和卡尔斯鲁厄2舰更是火焰高窜、千疮百孔,但她们的核心区域却几乎都昂然屹立,坚挺如初。炮塔内部,重磅炮弹和黄铜******被不断从弹药仓中提升上来,然后装入炮膛,在震耳欲聋的雷鸣怒吼声中完成对敌舰的又一轮进攻。
“英国人果然坚持不住了!”见到远方英国舰队开始释放烟雾,米勒准将忍不住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喜悦畅快之意溢于言表。他始终坚信双方战舰的性能差距会帮助自己锁定胜局,此时来袭的英国巡洋舰中果然1艘沉没,其余3艘遭到重创、开始仓惶逃命了。1915年布吕歇尔号战沉的耻辱,今天总算得以洗雪。而借助这场胜利,自己麾下的士兵也将成为经受了战火考验的中流砥柱,今后再遇到级别相同的敌人,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的踟蹰畏葸!
“将军,我们追上去吧,这些英国战舰今天都得死在这里!”柯尼斯堡号舰长兴奋地握紧了双拳,向面前的指挥官大声请令道。虽然k级重巡并不以速度见长,但此时的英国战舰已经是受损严重,速度大不如从前。只要核心舱完好的德国战舰开足马力奋力直追,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英国巡洋舰几乎是跑不掉的!
米勒摇了摇头,道:“目前本舰和卡尔斯鲁厄号同样都有不少进水,本舰更是被一发水中弹命中,造成燃油外泄,不适合高速追击。”他转头看了一眼数千米外排成两列纵队的9艘z型超驱,淡淡道:“按照计划,最后的扫尾工作还是交给本特上校的驱逐舰去完成吧。各艘巡洋舰降低航速,并详细统计自身的设备损失和人员伤亡情况。同时传令下去,让驱逐舰抵近目标之后再发射鱼雷。现在海面风浪过大,远程射击的鱼雷会比正常情况产生明显过大的偏差。”
水浪咆哮,白沫喷舞,伴随着柯尼斯堡号上令旗的猎猎翻飞,早就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了的德国驱逐舰群,终于像一群鬣狗般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正常情况下,面对炮火和防御都占绝对优势的英国巡洋舰,z型超驱根本不敢过多造次;然而现在,面前的狮虎已经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德国驱逐舰不冲上前去更待何时?尽管海况十分恶劣,9艘z型超驱依然开出了30节以上的速度。她们在海面高低起伏,舰艏几乎完全被纷扬的水花所淹没;从空中俯瞰,这些驱逐舰便宛若一颗颗赛艇破浪穿梭,朝着远方烟雾的所在区域疾驰而去。
“狡猾的英国佬,还想卖弄自己的智商!”z-16号驱逐舰封闭的航海指挥室内,身形清瘦的上校指挥官本特嘿然冷笑道。在释放烟雾之后,3艘英国巡洋舰并没有立即转舵、朝远离德国舰队的方向撤退,而只是小幅度调整了她们的航向,大体上仍旧保持着向北的航行状况。如果自己按照定式思维进行追击拦截的话,只会扑个空;届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此而减小,自己还必须收拢船只,继续展开下一轮的追逐。
然而可惜的是,英国舰队的一切动向,都在德国战舰的雷达监控之下。虽然z型驱逐舰装备的雷达,比主力舰上的同类型产品差了一个档次,但对于这种近距离的预警任务还是完全能够胜任!
本特难以按捺心中的得意和期待,略带颤音地说道:“各舰鱼雷准备,我们要给英国人一个大惊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