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口中的柳伯伯是她母亲岳皇后的家臣,据说烹饪的手艺非常高明,但能吃上他亲手做出的饭食的人并不多。
燕之也是最近才从景行与赢绯的闲聊里知道了这个人。
“唉!”连城叹了口气,小小年纪也学着老气横秋的语气道:“柳伯伯说了,若是让我学会切菜,便是十个手指头也不够切的……”
“右手持刀左手按住食材,就算切了手,最多也只是一个左手,怎得还能伤了十个手指?”燕之摇头笑道:“你那个柳伯伯估计也是担心你。”
连城是金枝玉叶,大昭又是强国,因此她便是公主中的公主了,也难怪燕之会这么想。
“我确实很笨拙。”连城对着燕之一吐舌头,指着摆在菜墩上的菜刀说道:“那时我便是将刀往案板上随手一放,转身的时候衣裙碰了刀柄,菜刀落了下来,我便伸手去抓……”
“哎呦,快不要说了!”徐金蟾蹙眉掩着唇低声道:“听着都替你害疼……”
“这就是刀具随手乱放的后果。”燕之走了两步挡在了徐金蟾身前对着连城认真道:“以后你就照着我说的这样儿摆放一准儿没事儿。”
“是这个理儿。”连城点头应道。
徐金蟾闭了嘴微微仰着头看着燕之的背影,她看不见站在对面的连城,耳边听着两个差着辈分的人聊得火热,自己却插不上嘴,不禁想到:胭脂非要拉着我出来做什么呢,我,其实什么都帮不上她……倒总是给她添麻烦。
几不可闻的,徐金蟾叹了口气,她仍是在怪自己身为女流生而无用。
叹息声丝丝缕缕地入了燕之的耳朵,她没有回头,只反手往身后一抄,拉着徐金蟾的衣袖将她拖到了身前:“每一个大儒都是从目不识丁开始学起,每一个技艺高超的厨师也都是从自己切了自己的手的疼痛里慢慢地慢慢的成长。”
“便是你自己那一手出众的女工……”燕之瞟了他一眼继续道:“不也是从‘拙老婆挽长线,挽得疙瘩一连串’开始的?”
“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出来学本事。”
“扑哧!”连城已是笑出了声儿,徐金蟾先是一愣,随即一甩衣袖。她低眉顺眼地红了脸,口中小声儿嘟嚷道:“这人是什么耳朵?怎的恁地长?我喘气重了些你也听得到!”
她整理好衣袖抬头看了燕之,声音大了些:“分明是姐姐自己走到我前面去的,我哪里是躲着了!”
燕之眼神闪了闪。
她听见徐金蟾叫了她姐姐。
人前人后,这是徐金蟾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叫了她姐姐。
“哦。”燕之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出了屋子:“我不挡着你了。”
“这人……”徐金蟾错愕地看着她背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回头看着张着嘴笑得牙齿都露出来的连城她才气恼的说道:“她这个人肆意惯了,你可不要学她。”
连城止了笑,一双眼睛却还是弯弯的模样。她也看向了屋门的方向脆生生地说道:“小姨也喜欢那样吧?我就特别喜欢呢。”
徐金蟾怔住。
可不是么,若有可能,谁不愿肆意的活着呢……
天下间的女人又有几个能这样活着?
徐金蟾无声地苦笑了下。
……
掌灯时分,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进了南菜园的后院。
景行踩着脚凳从车上下来,脸上现出稍许的疲惫。
“夫人呢?”他随口问道,眼睛已经瞟向了小楼的二层,见了从窗口处泻出的晕黄的灯光,景行面上的表情已是放松了。
“夫人病了。”过来迎接他的梅卿低声道:“大夫来诊过脉了,说是中了暑热。”
景行侧目看了眼梅卿,快步往前走去。
“王爷。”看见一身朝服的景行撩了帘子进门,春儿忙行礼道。
“夫人如何了?”景行径直走到屋里,直眉瞪眼地朝着床榻走去。
“先前只说头昏,还吐了,晚膳都没有用。”
景行的眉头锁得更深,挥手让春儿退了出去。
站在床榻前,景行先凝视着燕之那张白的过分的脸瞅了片刻,他伸手覆向了她的额头。
燕之的额头干燥而温热,是个低烧的状态。
景行反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觉得燕之的体温过高了。
他走到房门口沉声问道:“夫人可服了药?”
“睡下前才服了的。”春儿忙从隔壁的房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光着屁股的娃娃。
小娃娃似是还没有睡醒,目光迷蒙的往旁边睨了一眼,父子二人的目光对上,竟是一模一样。
身上的朝服上有着金丝银丝绣成的图案,摸起来冷硬刺手,这让景行打消了想要抱抱儿子的念头。
点点头,景行又回了屋,床上的燕之正支着身子想要坐起。
“吵醒你了?”景行忙过去扶去她:“起来做什么?歇着吧。”
“儿子该醒了,得把把尿。”燕之掀了身上薄薄的夹被就要下床,景行却拦着她说道:“又不是没人管着,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我?”听出他语气中隐隐有了不满的意味,燕之抬头看着他道:“我怎么了?”
“最热的时候,你就不会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景行坐在床边背对着她脱了靴子又脱了足衣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爷的家产都在你手里头,还不够你花的?”
“嗯?”略一思忖,燕之有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于是接口道:“我也不是单为了挣银子才开那个学堂的。”
“不为银子?”景行起身脱了身上繁复的朝服毫不在意地往椅子上一丢,那一堆衣裳先是落在了椅子上,继而又滑在地上。
“唉,真是的……”燕之又要起身,景行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换上舒适的步履,他走过去将那一团衣物抱起挑出朝服搭在衣架上,余下的却仍被他丢在地上。
“可吃了晚饭?”燕之看他气哼哼的样子倒是有点高兴,她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只是这个人却不大会照顾旁人,甚至连句关心的话都不会好好说。
“嗯。”景行沉着脸应了。
走回椅子前坐下,景行倒了杯茶,端到唇边才要喝,余光瞥见燕之白着一脸望着自己,他抬头问道:“渴不渴?喝一口?”
燕之其实并不渴,但她还是点了头。
景行起身端着茶过去侧身坐在床边儿,一手将燕之搂进怀里端着茶盏的手小心翼翼的喂向她。
燕之意意思思的抿了一小口,歪头看着他:“不想伺候我?”
景行不看她,抬手喝了那盏剩茶。
“怎么我生了病你倒委屈上了?”燕之笑着凑过去,俩人脸对着脸对视着:“王爷您有话不妨直说,别憋着。”
景行端着劲儿,板着脸一言不发。
燕之一点头,翻身又要躺下:“不说啊?那您就憋着吧……”
“爷在生气!”景行一把将燕之捞回怀中,只用一只手紧紧的抱住了她:“胭脂,你难道不怕么?”
“呵呵。”燕之低低的笑了一声,并未挣扎。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景行胸口上轻声道:“我只是有点中暑,没大事儿,你别担心。”
“不识好歹。”景行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他回手拔了她发髻上的钗环,五指成梳轻轻地按着燕之的额头:“小打小闹的经营几间铺子也就是了,你怎么就非要办这个学堂?”
“教授烹饪技艺?真是闻所未闻!”景行嗤笑一声接着说道:“既然胭脂你说并不单为了挣银子,难不成还为了名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芸芸众生皆为各自的利益奔波着,景行却看不透燕之到底是为了什么忙活。
“名气?”燕之一撇嘴,光是她乐圣嫡女以及贤王妃的身份便已足够耀眼,再多的名气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就好好在府里待着,别出弄什么劳什子学堂了。”景行将她额上的头发都向后梳去俯身在她光秃秃的脑门儿上响亮亮的亲了一口:“你生了病,爷连口舒心的饭都吃不上了……”
“爷……”
景行本想说,他不想她抛头露面做些汲汲营营的事儿,对上燕之清明的视线,他换了委婉些的语气:“爷在外头忙上一天已然很是疲惫,回来就想看见你和儿子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
“是啊,你也累。”燕之伸手抚上他的脸很轻的摩挲着,口中温柔地说道:“我也心疼。”
景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蹭了蹭:“爷可累了,远的不提,就说眼前的,日日都要对着我七姐夫那个口腹蜜剑的东西,爷心累……”
“不干了!”不等他说完燕之便坐直了身子接口道:“王爷您的家底儿再加上我父亲给我留下一份家产,咱俩只要不败家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
“不如你现在便写个折子告老吧,以后咱们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王爷您意下如何?”
“告老?”景行蹙眉,他才二十出头,怎么也和老字挨不上边儿吧?
他这个年纪就什么都不做了,只在家混吃等死?
景行怔住,犹犹豫豫地说道:“告老,是不是早了点儿?”
“不早。”燕之用力一摇头,动作大得让她只觉得一阵头晕,她晃悠了下才说道:“你一说累我就心疼,何必呢,王爷您既不缺银子使也不需名气来装饰自己,既然心累不如不做。”
“你这个女人!”景行恼羞成怒将燕之扑在床上,咬牙切齿道:“不识好歹的,连爷都编排起来了……今儿断然不能轻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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