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朔,海风呼啸,椰树狂舞,天空被大片云层遮掩,只漏了几颗星子,发出淡淡微芒。
月黑风高,正宜行隐秘之事。
在一片椰林沙地上,赵猎集合了今夜参与行动的所有成员:江风烈、欧阳冠侯、施扬、觉远、杨正、丁小伊、丁小幺、洪四娘、阿仔,以及少年队中十个最早入队的成员,共计二十人。
这二十人之中,除了洪四娘与阿仔,其他人全装备手枪、霰弹枪及雷炮。可以说是这时代火力最猛、战力最强的军队。不要说是夜袭,就算是强攻,战斗力都强于张世杰手里的一千宋军。
洪四娘是黎峒洪寨首领,要得到巡城的黎卒配合,自需她随行。而阿仔则是今夜巡守的黎卒牌子头的侄亲,有他随行,更方便行事。
行将出击,赵猎正对少年队训话:“这是你们第一次执行特种作战。我希望你们明白一点,尽管之前你们曾参加过香山之役,也算打了几场胜仗,但对今夜的任务而言,你们之前的经验值完全没用。今夜的行动,就是你们未来在战争中的定位。我希望你们每个人的表现,都能配得上手里的枪。不要让白衣队、忠顺队还有破虏营有微辞。否则,不光是打你们的脸,更是打我的脸。”
张君宝、蚱蜢、黑丸、韩铁虎等少年一个个又是激动又是憋气。少年队成员都是十二三四岁这个年龄段的半大小子,若是按宋军禁军的选拔标准,就算是武力最强的张君宝,也不够格。条件再放宽些,按敢战士标准,也只有一半合格。而江风烈的亲卫白衣队,每个都足以入选禁军,忠顺队更是出色的敢战士。就这样,他们也都只是配发前膛燧发枪,可想而知,他们对这群小屁孩所拥有的“连珠枪”(龙雀军士兵对手枪、霰弹枪的总称)是何等眼热。
龙雀军战士虽然眼热少年队的装备,但也没敢说什么怪话,毕竟这是都统制的亲卫,更是起家的班底,人家跟着都统制玩枪的时候,他们还被一群新附军加海盗打往深山里躲呢。
尽管如此,如果拉到战场上,少年队没有出色的表现或者表现得还不如使用燧发枪的普通龙雀军战士,人家自然难免会有风凉话。就算没人敢冲赵猎说,但人是你坚持选的,枪也是你坚决配的,连训练也是你主抓的。如果达不到预期成果,你的脸辣不辣?
张君宝等少年对这一点的感受尤其深刻,他们每次打靶时,都没少听其他战士半调侃半艳羡的各种说道,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他们是有香山之役的优异表现,但最后却是靠白衣队及时出现才获救,又怎有脸在白衣队面前提这一茬?无需赵猎打气鼓劲,少年们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证明一点——少年队配得上手里“连珠枪”!更是值得赵猎信任的少年亲卫!
……
吉阳军城南门,百步之外的杂草丛中,夜袭小队静静潜伏。
护城河对岸每隔十步就点着一丛篝火,火不旺,上覆一层炭灰,风吹不熄,只会更亮,任何人想洇渡都难以掩藏形迹。
阿仔把手指含在嘴里,发出“咕咕”的鸟鸣,三长一短。不一会,城头方向也传来相同的鸟鸣声。
阿仔看了洪四娘一眼,后者点点头,阿仔随即拨开杂草,飞快向护城河跑去。当他跳进护城河向对岸游去时,身影完全暴露在灯火中,若城上守卫有敌意,射杀河中游泳的人不要太容易。
洪四娘一直紧张盯着,直到阿仔安全上岸才松口气。
阿仔的身影消失在墙根,半刻时后又重现,不断朝这边招手。
洪四娘吁了口气:“成了。”
赵猎朝欧阳冠侯摆了一下头,后者会意,笑道:“四娘,我先跟你走一遭吧。”
洪四娘没多说什么,当先领路。
赵猎等人耐心等待,直到欧阳冠侯打出安全的手势,才一个接一个从草丛钻出,开始洇渡。
洇渡是少年队常规训练项目之一,他们平日都是五里深海洇渡,护城河这几丈宽度根本不放在他们眼里。先洇渡到对岸的队员丝毫不在意浑身湿淋,拔枪在手,单膝点地,全神贯注盯住城头及左右。而队尾没轮到洇渡的少年队员,同样荷枪实弹,警惕观察后方。
江风烈看得暗暗点头,身为原忠顺军统制,他耳边没少听手下抱怨赵猎厚此薄彼,此刻看来,这群少年战斗能力如何不说,至少战术意识相当不错。
待全体行动队俱洇过护城河,隐入墙根黑暗处时,城头探出一张明显是黎人的黑瘦脸膛:“四娘,记住了,我们巡守时间是两个时辰。你们要想安全撤离,最好在两个时辰之内。切记切记。”
洪四娘仰首抱拳:“莫佬,这份情义,洪四娘记下了。”
黎人黑瘦脸膛隐没,稍顷,一根粗绳垂下。
欧阳冠侯拽绳试了试,当先攀上,一丈五六的高度,对欧阳冠侯这等身手而言,不过眨眨眼的事。接下来是觉远、杨正等身手高明的好手。有这三人加三把长短枪,就算有埋伏,也能守住一时半会,再全身而退。
没有埋伏,一切顺利。
接下来少年队员一个接一个攀绳而上,每一个登上城头之后,立刻散开,寻找隐蔽点或阻击点。
正当赵猎准备攀绳时,城头出现洪四娘、欧阳冠侯及那位叫莫佬的黎人。
“事情有变。”莫佬一脸焦急,“方才接到百户官通传,我们这一段巡守要全部撤离。”
“撤离?不是没到换岗时间么?”赵猎皱眉,果然没有什么事是顺利的。
“是没到,上头的意思,这一段城防,撤岗放空。”莫佬也是一脸莫名,自行撤防,他当兵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
施扬有些沉不住气:“该不会是黎人露了行藏吧……”
江风烈摇头:“不会,要是这样元兵早来拿人了,何必来这一出,平白惹得我们警觉。”
施扬想想确实是这个理,目光投向赵猎,看他的意思。
“宁愿被打跑也不能被吓跑。”赵猎紧了紧手里的绳子,“按原计划进行,看元兵玩什么花样。”
黎人巡守全部撤下城头,整个南城东段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风声呼啸,河岸边的篝火发出暗红色微芒,不时有火星燃爆激飞,但也只能照亮方圆三五步,而墙根与城头则完全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赵猎没有急于登城,而是静静等了一会,侧耳倾听了一阵,没发觉什么异动。这才抓紧绳索,轻微而缓慢向上攀爬。
爬到一半时,赵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被黑暗中某双眼睛盯住,浑身汗毛炸起。
赵猎停下,伸手入怀,取出手电筒,对准某个方向嗒地按下开关。一道雪亮光芒直射,目光所及,赵猎差点没把手电扔了——白光照在一张同样惊愕的惨白脸上。此人的动作姿势与自己完全一样,都是两手拽绳、两脚蹬墙。
唯一不同之处是,一个是攀绳而上,一个是缒绳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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