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在敌楼里的正是那抱怨不止的值星黑壮新附军士与抱素木枪军士及另三个持弓弩的弓弩手。
黑壮军士是刀牌手,一把缺了好几个口的厚背手刀加一具蒙皮破旧的圆木盾,昭示了他是一个经历战阵的悍卒。抱枪军士则使一杆素木枪,这种类似红缨枪的兵器是宋制式“枪九色”之一,也是最典型标准的步兵常规兵器。成本低廉,制造简易,就是一块半斤枪头按根木棒就成。讲究些的用榉木等坚木,不讲究的随便砍根树枝完事。兵器是最廉价的大路货,用这种兵器的自然也是最普通的炮灰兵。
正因如此,素木枪兵才最渴望获军功赏赐,改变他身处最垫底的处境。
张君宝刚露头,那年轻得不像话的面孔就令素木枪兵抑制不住获级受赏的冲动,第一个冲出敌楼:“谁都别放箭,这颗首级是俺的!”
三个弓弩手差点骂出声来,说好的宋兵一露面,就以箭矢为第一轮攻击,然而再是刀牌手顶住门户,最后才是枪兵从敌楼矛穴突刺。这家伙一冲出去,计划全打乱了。
素木枪兵冲出敌楼,挺着受潮弯曲的枪杆,嘴里发出尖厉的怪叫,五官挤成一团,刚磨光的锃亮枪尖狠狠刺向那露头的少年。
素木枪兵曾用这样的表情这样举动吓得许多妇孺包括壮勇手麻脚软,然后很轻易将枪尖捅入目标胸腹,将之活活钉死。眼前这宋兵少年才多大?十四?十五?十有八、九是刚征发的娃娃兵。新附军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娃娃兵,都是炮灰中的炮灰。
唔,不错,这娃娃兵手里还有一具圆牌,牛皮崭新,木质坚硬,铜泡锃亮,一看就是新制的上好旁牌。就冲这具圆牌,杀这娃娃兵就值当了。
素木枪兵加快速度,恶狠狠刺向少年宋兵手里的圆牌中心凸起。他有十足把握,这一枪刺出,凶猛撞击力能将这少年撞滚十数阶直到阶梯底。
咦!这少年眼里竟无半分惊惧,而是好整以暇将一个铁块疙瘩架在圆牌半月形缺口上,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正对着自己。
“这是啥玩意……”素木枪兵脑海里念头尚未转完,砰一声脆响,脑海里所有念想都被一颗金属弹丸绞得粉碎。
被爆头的素木枪兵身体依然随着惯性向前冲,张君宝身躯微侧,手里圆牌向外一拨,素木枪兵的尸体从他身侧冲过,骨碌碌一路滚下,直到阶底。那杆弯曲的素木枪也一路弹跳,蹦得正欢时被韩铁虎一脚踏住,咔嚓踩为两截。
敌楼里的新附军士都没搞清楚咋回事,就见素木枪兵像木偶一样一头摔得不见人,惊骇之下弓弩齐发,攒射向那冲来的宋兵少年。
笃笃笃!
一箭二矢俱被圆牌挡住。张君宝脚步不停,目光死死锁定敌楼弩穴里晃动的弓弩手身影,果断扣响板机。
砰!
一个正低头上弦的弩手脑门开了个血洞,一声不吭倒地。
砰砰!
那开弓搭箭正准备射出第二支箭的弓手肩膀、胸膛先后炸开两朵血花。弓箭无力掉地,人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噗通跌倒。
从素木枪兵莫名死翘到弩手、弓手被杀,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四个呼吸,防守敌楼的五个新附军士就死了三个,还搞不懂到底是怎么死的。
黑壮刀牌手与最后一个弩手惊得呆住,只听脚步哒哒,那杀神般的娃娃兵身后又窜出两个少年宋兵。其中一个黑如炭漆,塌鼻厚唇,形容丑怪,好似传说中的山魈。
妖怪!妖术!
弩手双手哆嗦得连拉三次都没法把弦扣上牙钩,黑壮刀牌手脸都吓白了——尽管他的脸白不白压根看不出来。
张君宝冲近敌楼门洞,向堵门的黑壮刀牌手举起手枪。后者下意识举牌遮挡。
砰!
五步近距,那怕是仿五四,那怕是黑火药子弹,仍然洞穿三分厚的圆牌,射入黑壮刀牌手毫无甲胄防护的胸膛。
黑壮刀牌手仰面跌倒,楼内的弩手完全暴露。
蚱蜢越过张君宝,夺门而入,轰地一枪,打得弩手满脸是血,惨嗷倒地。
开路三人组只一个冲锋,控扼通道的第一个据点敌楼就被拿下。
“安全!”
随着张君宝向丁小幺打出手势,少年战队蜂拥而入,飞速登阶,脚步如雷。
“快!夺闸门绞井!”
丁小幺喊出这句话时,张君宝与黑丸已冲向控制闸门的绞井,而蚱蜢则留守敌楼,同时掩护二人冲锋。
在燧台鹿角后严阵以待,只等宋兵出一个杀一个的牌子头、旗头及所有元兵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有箭矢攒射,没有刀枪互砍,就只听到几声爆竹响,敌楼就易主了?
直到看见张君宝与黑丸冲向绞井,牌子头浑身一激灵,狂吼:“落闸!落闸!”
守卫绞井的同样是五个新附军士,其中四人防守,一人负责绞车。听到牌子头的吼声,负责绞盘的是个大块头却有些愣头愣脑的军士,探头张望一下,回头愣愣道:“才过了二十几个,还没到三十人……”
牌子头快急疯了,破口大骂:“老子操你娘的石大壮!快给我落闸!落闸!再慢老子砍了你!”
石大壮只是脑子木愣点,执行军令比较机械,但力气没得说。得令后操起石锤,胸大肌、肱二头肌高高鼓起,猛力朝绞车木楔卡榫重重一击、两击、三击——咔地一响,卡榫弹飞,绞车架飞旋,闸门轰然而落。
此时,少年战队已冲进二十四人。
张君宝与黑丸一边以圆牌遮掩,一边举枪射击。对面防守绞井的四个新附军士只来得及射出一箭,就尽数被轰翻。
张君宝更换弹匣的当口,背着几乎跟身量一样长的燧发枪的黑丸纵身越过在血泊中哀号的新附军士,跳上绞井室窗台,双手握定还剩一发霰弹的双管短猎枪,对准那大块头:“升绞车,快!”
石大壮愣愣道:“你不是头,我不听你的。”边说边伸手摸向后背石蒜头(短柄打击武器,类似狼牙棒)。
黑丸手一抬,轰地一声,绞井室顶土壁灰砂崩射,簌簌而下。
石大壮顿时成为泥人,眼睛都睁不开,双手捂耳,哇哇大叫,惊吓模样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黑丸一字一顿:“升绞车,快!”
就在黑丸威逼石大壮升绞车时,他却不知,正有一支箭镞在对准他。
旗头老万!
老万弓弦拉得咯吱吱响,瞄准二十多步外那个跨踞绞井室窗台的少年背影。
这一刻,张君宝正更换弹匣,少年战队队员正在丁小幺率领下冲上台阶……还有谁能阻止老万?
有!
轰一声巨响,老万手臂开花,箭矢斜飞,射入前方一新附军士屁股,那军士捂屁股又蹦又跳。
老万强弓坠地,捂着淌血的手臂,一脸惊愕。
敌楼里,蚱蜢面无表情竖起猎枪,一拉枪机,咔,一颗冒着热气的霰弹壳从抛弹槽里抛飞而出。
闸门轰轰开启,余下八个队员飞奔而入,迅速汇合。
如果从另一座山顶朝烽燧台看去,可以看到燧台上两队军兵相距不过二十步,严阵对峙,白刃相向——确切的说,只有一队军兵持白刃,另一队军兵前排皆立盾,后方军兵皆单膝跪地,架在盾牌上尽是长长短短的枪械。
对峙非常短暂。随着新附军牌子头一声嘶吼:“杀宋兵,获赏格!”
丁小幺变声期嘎嘎的声音也同时传来:“开火!”
海面帆船重楼上,赵猎瞄准镜镜头里烽燧台方向蓦然腾起大片白烟。
赵猎微微点头,放下瞄准镜:“小子们还算争气——值星官,看香。”
值星官单膝点地,双手高举香炉。
赵猎回顾,火头已熄,青烟袅袅——一炷香,恰好燃尽。
就在此时,哔地一声尖啸,独州山上,旗火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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