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是这样。”
仍然在茶铺的地下室,仍然是那张大方桌,仍然是十一人聚坐。
江宗杰目光在十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在丁小伊、杨正、厉如男、韩铁虎四人身上:“丁小伊、杨正为每一狙击组,厉如男、韩铁虎为观察手。此事成败,就着落在你们四人身上了。”
四人重重点头,余者并无异议。莫说他们必须服从江宗杰的指挥,单就此次任务而言,最适合的狙击手也非丁小伊、杨正莫属,对江宗杰的安排自然没话说。
江宗杰继道:“欧阳落雁、红云为第二狙击组。觉远、丁小幺、张君宝、彭土妹负责接应。诸位可明白?”
众人皆颔首。丁小伊、杨正是最精锐的狙击手不错,但为防万一,必须安排两套方案,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可即时做出反应,这样相当于双保险。
“老朽与黑鸦所属百人,负责监控目标及尤宣抚,并盯梢、刺探五卫亲军动向。”江宗杰目光炯炯,环顾众人,“诸位只须扣动板机,其余一切交给我等。”
觉远等一致拱手:“有劳江老。”
“下面看看具体位置。”江宗杰手持一卷轴抖手甩扬,哗地一下,一张巨幅舆图展现在桌面。
众人脑袋齐探过来,发现居然是张大都草图。虽然图形简陋,线条简洁,但都城布局历历在目,而且这可是大都建筑布局图啊,绝对的禁制品,真不知江宗杰从哪弄来的。
“第一狙击组狙击点在这里。”江宗杰瘦长的手指重重敲在南面一片用正方形细线圈起的空白处。
虽然这大片空白什么文字说明都没有,但只看了下位置,欧阳落雁便脱口而出:“这、这是皇宫!”
“对,丽正门,百官上朝必经之处。”江宗杰长长的指甲沿着正方框划了一圈,“这片区域是皇城城垣,因遍漆朱红,故又称为红门阑马墙……”
丁小伊听得直撇嘴,蒙鞑子就是蒙鞑子,好好的皇城宫墙,却叫这么个满是马粪子味的名称。阑马、阑马,这不是把自个也归到马圈子里去了么?
江宗杰用炭笔在正方形线圈最南端正中处标出“丽正门”三字,然后炭笔不断南移:“这是丽正门外第三桥,此处有阙楼、坊门、朝场。每月初一十五大朝会时,百官由此而入。届时冠盖如云,车马如流,鱼龙混杂,正是最佳下手时机。”
“朝场么,我们此前也探查过。”欧阳落雁皱眉:“这里是五卫巡逻的重点区域,戒备森严,坊门两则的阙楼更有宫卫甲士,防范严密,为何把伏击点设在此处?”
江宗杰笑了笑:“你会这样想,同样,蒙元鞑子也是这样想。”
欧阳落雁一怔,点头道:“明白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成立,最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何必那么麻烦。”丁小幺半个身子趴到桌面,手指头一路划过,猛戳地图上某一处,“这不是贼相的府邸么,我看我们就守在府外,等这家伙上朝时,冲过去一阵乱枪击毙不就完事了。”
丁小伊瞪了弟弟一眼:“出什么馊主意!要是贼相都那么好杀,还轮得到你?真以为有枪就无敌了?”
江宗杰亦笑着摇头:“小伊姑娘说得对,贼相可不是这么好杀的。你们来的时日尚短,没看到高官上朝时那鸣锣开道,杂人莫近,前呼后拥,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景象,别说使枪,就算扛着虎吼炮都未必能冲得到目标跟前。”
“那我们不冲近前,从高处狙击怎样?”说话的是韩铁虎,这是个不怎么说话,更多是在看和想的少年。
江宗杰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不过,别忘了此次我们不止一个目标,韩小兄弟确认要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方式?”
韩铁虎默然点头,没有再质疑。
江宗杰环顾一圈,问道:“诸位还有异议么?”
众皆摇头,拱手道:“愿听江老安排。”
江宗杰缓缓颔首,不再废话,炭笔不断在图上圈点,嘴里讲解:“这里是接应点,觉远、丁小幺、张君宝、彭土妹两两一组,分别据守这里,以及这里……刘标等二十黑鸦所属会配合你们。至于第一、二狙击组,届时自有安排。一旦开始行动,茶铺立即弃守,任务完成,城内必定大乱,四门皆闭,你们无论走散到何处,必须从此处出城,到健德门北三十里,这处河岸汇合……”
等众人消化得差不多后,江宗杰再问:“可还有疑问?”
丁小伊道:“只有一个——何时行动?”
江宗杰回答得很干脆:“庚辛日。”
“庚辛日?那不是三日之后?”丁小伊先是一喜,旋又想起什么,急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得到姓尤的答复,文丞相的家眷下落……”
“尤宣抚应承两日内送来,屈指算来,也差不多了……”
江宗杰话音刚落,刘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禀宗主,茶铺外停了两辆马车,有个叫崔敖的说送货上门。”
江宗杰神情一振,嘴角含笑:“来了。”
在茶铺中庭,神情精悍的崔敖冷然向江宗杰拱手见礼,身形一动,让出身后一个中年妇人与四个年青女子。
五个女子都是一脸茫然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老者,然而当她们的目光转到老者身后一人,神情齐震。
“你是……”
“老仆文思,拜见主母!拜见四位小娘子!”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抢出,涕泪直下,伏拜于地。
那妇人又惊又喜:“文思,真是你。你如何在此?”
江宗杰暗松了口气,人没错就好,那尤宣抚没有在这上面耍花样——也是,相比起二人所谋的大事,送几个南人犯妇实在算不上什么。这老仆文思是昔日文丞相的家仆,认得其妻欧阳氏及诸儿女。文天祥本是庐陵豪族,府中仆役众多,虽然家族败落,仆役四散,但以黑鸦的手段,找出个把来认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江宗杰上前一步,取出当日文天祥交给丁小伊的玉佩道:“在下江宗杰,奉丞相之命,接夫人及诸位小娘子团聚。”
欧阳氏颤抖的手接过玉佩,眼泪一下涌出,拉着几个女儿一齐下拜:“妾身文欧阳氏,携四女定娘、寿娘、监娘、奉娘,见过江老,拜谢江老援手之恩德。”
江宗杰如何敢受此大礼,慌忙上前扶起:“夫人万万不可,小老儿可受不起这等大礼……咦,为何只见四位小娘子,还有两位呢?”说到后面,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剑射向崔敖。
崔敖面无表情,道:“文环娘乃大明殿宫侍,在大汗眼皮子底下,无法送出。至于那文柳娘,她在得知其妹无法脱身之后,自愿留下相伴。”
一旁刘标怒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我们要的是七人,你们只送来五人,如此缺乏诚意,接下来还怎么合作得下去?”
崔敖漠然道:“我家都使让我转告江老,他已尽力。大明殿宫侍,已超出他能力范畴。至于那位文柳娘,不过是缝纫库房的织女,弄出来不难,实在是她自个不愿……”
刘标岂肯信,大喝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辞,难以取信!”
崔敖目中冷芒闪动,强制压抑,不耐烦道:“那你们想怎样?”
人影一闪,蒙着面巾的丁小伊倏地出现,冷冷道:“两个选择,要么让我入宫,要么把柳娘与环娘带出来,我们要当面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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