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朔日,晴空万里,正宜合战。
若依以往惯例,蒙元方面会先派出使者前来劝降。哪怕当年厓山海战那样关乎王朝存续的国战,张弘范也曾派出张世杰的外甥去劝降过。但这一次,蒙元完全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邀战。
因为这次完全不同,以往都是蒙元打杀到大宋家门口,然后下通谍或允和议。是战是和,主动权只掌握在入侵者手里。而这次却反过来,是宋主御驾亲征北伐,拿着刀枪抵到了蒙元侵略者的鼻尖前——你让进攻者放下刀枪投降?蒙元再狂妄也知道自己还没脸大到这程度。
所以,这一仗是必打的,没得谈。
做为邀战方,蒙元首先派出己方的阵容。
“……元军所布之阵为攻防兼备的鱼鳞阵,前三后二,共五阵,中军置于阵后,每阵约二千人马,共一万人马。前三阵军士服饰为灰,将旗为‘王’字,以旗徽纹饰辨之,应为元军征蛮副先锋、下万户王惟义麾下之新附军。后二阵军士服饰为青,应为汉军。中军约五百骑,饰黄,当是蒙古骑兵。从其中军苏录定旗之牙苏辨之,必是元军所谓‘征南副都元帅’唆都之子、郢州招讨使、中万户百家奴……”
宋元两军营寨之间纵深达二十余里的战场上,一队队的元军骑步军从南辕门鱼贯而出,来到大约十里之地,开始布阵。
铜鼓山上专门搭建了一座面积二十余丈、高达五丈的木石结构的巨型观战台。此时几乎所有的铜鼓山一线宋军将领都聚集在此,轮流用千里镜观看元军布阵。
以监军马南淳为参赞的赞画处,则通过千里镜观察,再综合各方情报,分析汇总后,流水价般向天子汇报。
赵猎微微颔首,对这个类似后世参谋部的机构的表现算是满意。这个赞画处早在北伐初期就组建了,经过几个月的实战打磨,虽然还达不到理想中的模样,但基本职能如分析敌情、拟定计划、组织作战都能做得有模有样。边打边学边改进,不到三个月时间能有这样,也算难得。
“一万出头人马,一个中万户为主将,一个下万户为副将。看来这头一仗,元军是打算试探啊。”赵猎目光从许夫人、陈吊眼、黄华、李梓发等四人脸上扫过。
既然元军是试探,当然不能早早亮出龙雀军这张底牌,所以初战就得从非主力部队里选,而这四位将领的麾下,都是从八万闽广义军中精选出来的,每将指挥五千人马,共二万人马,为龙雀军之辅军,堪称精锐了。
这其中许夫人、陈吊眼、黄华三将都属闽南系,只有李梓发是广南系。李梓发早在年初就曾入琼面圣,并成为龙雀军一将领。数月之后,奉命离开军队,返回海丰,利用他在当地的声望与人脉,又拉起一支队伍,并越来越壮大。北伐王师到来后,率众归附,重回组织。因其出色表现,广南方面精选出来的五千兵马,便交由他率领。
一看赵猎目光扫来,不等他发话,四将皆争相请战。
赵猎道:“敌军一万,我军兵力也应相等。李将军!”
“末将在。”李梓发应声出列。
“由你率五千广南军为左军迎敌。”
“遵命。”李梓发接过将令,退回列班。
赵猎目光从剩下三位闽南系将领脸上扫过,略微沉吟,道:“夫人麾下畲军确实精锐,只是夫人前番受伤未愈,实不宜率军出战……”
当赵猎目光在陈吊眼、黄华身上游移不定时,黄华突然大声道:“陛下圣明,许夫人、陈将军都有伤在身,不宜出战。末将愿为我闽南虎贲之前驱,让鞑子尝尝我闽南儿郎的利害。”
黄华这一出,顿时惹得陈吊眼大怒:“阿姊是伤势未愈没错,可我只是撞破头,半点不碍事,何来‘有伤在身’?”
黄华没理陈吊眼,恭敬行礼道:“末将自归附王师以来,寸功未立,却得陛下擢拔厚赏,心实难安,愿首战击破强虏,以报皇恩浩荡。”
赵猎看着黄华微笑道:“黄将军公忠体国,战意昂然,甚好,甚好,便以你麾下五千兵马为右军,。”
黄华喜不自胜,出列大声道:“谢陛下。”乐呵呵接过令箭,与李梓发拱手相视而笑。
陈吊眼扯了扯眼角,看了一眼许夫人。后者微笑对他摇头,陈吊眼闷闷低头,不敢再争。
这时江风烈出列请缨道:“末将愿领一营押阵。”
黄华、李梓发都是同级将领,一为左军,一为右军,协同作战,必须要有一位军职高于他们的将领任主将,押阵指挥。
赵猎还没说话,施扬对江风烈嚷道:“师毅兄,这一战先让我上。咱们兵对兵,将对将,你是副元帅,等唆都出来了你再出马。”
江风烈苦笑,这施扬就是好战,尤其好打头阵。为抢这首战之功,都甘贬自己为“兵”了。
赵猎点头道:“一个百家奴而已,还不值得我们派一位副元帅出马。好,就由你施扬率选锋军一营兵马押阵。”
“末将得令。”
“另由背嵬将张霸,率五百骑兵担任两翼警戒,驱逐敌骑袭扰。”
“末将领命。”
……
随着隆隆战鼓声响起,宋军南辕门缓缓开启,悬桥嘎吱吱落下,首先冲出的是一队队的骑兵。两骑并行,快速冲过悬桥,骑与骑之间如线牵行,一奔出桥立即分左右两个方向驰向预设阵地,为接下来步军布阵护翼安全。在骑兵队之后,是一队队步军整齐踏出,兵甲锃亮,战意昂然。
此时元军布阵尚未完成,一见宋军出战,当即便有数百骑从阵左右驰出,在大阵前来回驰骋,卷起漫天黄尘。
虽然元军骑兵此举只是为护翼军阵,并未做出攻击动作,但张霸等背嵬军骑兵战士却不敢有半点放松。在己方布阵阶段,他们的担子是最重的,大军阵完成之前,绝不能让敌骑袭扰,否则轻则阵久难结,军士疲惫;重则军心惊乱,未战先溃,最是大意不得。
铜鼓山观战台上,陈植忍不住问出一个诸将都担心的问题:“元军会不会干扰我军布阵?”
张世杰放下千里镜,阴沉着脸道:“会,但不是现在。”
“会在何时?”
“结阵一半时。”张世杰低沉道,“那时出击,最易扰乱军心,若军中法度不严,将领控御不足,一个弄不好,后果堪忧……”
诸将皆暗暗点头,神情肃然。他们之中,论与元军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当属张世杰了,他的判断,必有道理。
陈植目光一闪,知道张世杰此语意有所指,当下低声道:“节帅放心,就算对那畲军没信心,对咱们的背嵬军也没信心么?”
张世杰面色一霁,露出微笑,背嵬军,可是有相当部分出自原张家军,又多由他亲将张霸训练,战力如何,他清楚得很,岂能没信心?
突然有人惊呼:“快看,元军有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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