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国都岳城下了一阵绵长的雨,雨水虽不多,却总是阴沉的天,着实让人倦意泛滥,搅得谁都不愿出门。市井之处以往的繁华在一片朦胧中显得不似以往那么清晰,只剩淋漓之中那些商贩稀薄的吆喝声,独独少了人来人往。
然而虽有些落寞之景,却也不乏这宁静中的祥和,令人无比舒畅。
而今日威严的皇城内一片肃然,朝堂之上人人面色紧张。
龙椅上的人面色清冷,冷哼了一声,把折子狠狠甩到了地上。
他严声道:“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结果吗?啊?江南水灾,国库添的军饷还不够吗?你们这些人往日不是个个在府里歌舞升平?啊?现在到了需要银两的时候了,你们个个在这儿装穷!朕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是等死吗?一群废物!”
太子率先启奏:“父皇息怒,江南水灾非我等想见之景,奈何天灾无情……儿臣等一直为此想尽办法,想解救百姓于水火,大臣们也是竭尽所能的救灾救民……父皇是天子,仁爱之至,护佑我大昭子民,上天有眼,我们还怕抵不过这水灾?”
听了太子的话,底下的大臣纷纷附和帮腔,七嘴八舌的说着圣武帝的英明及百姓的安乐。
圣武帝见了爱子劝说,脸色才有所缓和。
二皇子眉头微,心里对太子一片嫌恶。他知道,如今江南水灾确实缺钱,人人都该当出力。然而太子及党羽多骄奢淫逸,不仅私藏银两避开交出充当军饷,更有甚者,连江南水灾的折子都一降再降,从未真心为江南灾民考虑。可他刚想反驳,怎料被三皇子抢了先。
“父皇,明眼人都见着,有些大臣铁了心不顾灾民生死,家中私藏银两不交,朝臣有意违愿,还请父皇彻查,有惟者严惩不贷。”三皇子面色清冷,看不出心里所想,他向来附和太子,今日倒是没有帮腔。
圣武帝一听,眼皮动了动,缓缓说到:“三皇儿倒是有远见了……江南水灾,呵……”
三皇子继续道:“父皇,虽然国库已竭力救护灾民,可是还有所空缺,一旦国库告罄,灾民依旧难以救助。儿臣提议,不如让户部召集民间富商集资救灾,以助我大昭百姓度此一劫。”
太子没想到三弟竟然会想出此招,脱口便道:“商贾之人多乃民间贱民,无商不奸,朝廷之事岂容这些人掺和?”他隐隐有些怒气,鄙夷地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并不在意太子逼迫的眼神,轻笑道:“皇兄最近大概未闻民间消息吧?近年西南新起之秀永平门弘毅公子,包揽几乎整个西南商业买卖,家产不计其数,赈济数百灾民,深受百姓爱戴。倘若他肯与朝廷合作,赈济江南灾民,那朝廷大可省去这批开支。如若不肯,即使收归朝廷,那也是一个不错的外援,何乐而不为?若只因贱民阶级而嫌弃他的出身,那太子殿下,可有应对江南水灾的良策?”
太子眼神半眯,抿了抿嘴,他虽然没听过此人名号,但又为三皇子之言所动,毕竟他可不想将自己的口袋掏空给别人。
圣武帝并不是没听这朝堂上的言论,静静将三皇子的话听了过来,细思了一会儿,说:“此法看来可行,既然三皇子对此人熟悉,想必是对此法早有实施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来人,责令,三皇子携谕令传召弘毅公子,太子及其他皇子协理此事,江南水灾得赈,朕必定重重有赏!”
三皇子嘴角轻勾,闪过一丝阴戾的眼神,行礼道:“儿臣领命!”
二皇子虽不知这弘毅公子是谁,但听来总归是为百姓着想的主意,也想着帮衬着三皇子做好这件事,便顺从地接了旨意。
朝堂上也没太多别的事扰乱圣武帝的思绪,索性解决了江南水灾这一棘手的烫山芋,便宣布退朝了。
刚一退朝,太子就将三皇子留了下来:“三弟今日倒开了好头,怎未将弘毅公子之事提前告诉本宫一声?”
“皇兄多疑了?”三皇子对他向来直接,嘴角轻轻一勾。
“你做事向来稳当,本宫不是不知,只不过怕这贱民有心而已……”太子背着手,眼里一片审量之色。
“皇兄放心,此人与皇弟相识已久,不过是顺手帮忙罢了。再说,听闻皇兄前些日子在江南丢了一座赌坊不是?正巧凑着弘毅公子赈济,再将银子捞回来填补空缺,岂不快哉?”三皇子稍稍凑近了些,在太子耳边低语。
太子一听,眼珠转了半圈,笑道:“看来还是三弟最得我心啊……”
“这是自然。”三皇子点头一笑,“既然皇兄无事,皇弟就告退了……”说着,行了礼便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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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市井的冷清和朝廷的严肃,今日的余府显得格外热闹。
今日虽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确是余莫卿三年满期的归期。因这三年来,朝堂上并未听到护女院传来过多消息,只说是院里一切安好,罪女多有改善复德之兆。又因近年来余老爷在朝廷兢兢业业,无不敢怠慢或惦念之情,圣武帝在今年开春之时,特批余莫卿可提前两个月归京。
三年来,余府上下无不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为此整个府邸从昨日里就在为迎接她回府做足了准备。
余氏夫妇更是怀着期许,就连难得回来一趟的二姐,也特意从楚府赶了回来。
余老爷满面春风之色,三年来的眼窝更深,却在今日笑的弯成了月牙,他一边仔细打量着工人们重新修整的卿卿阁,一边查点着她闺房里的原样物件。
余母也是在厨房督促着伙夫做了许多美味佳肴,生怕过了这些年,爱女在外受苦异常,回来了可不得多吃些补补身子。
二姐是好不容易离开楚府,免不得和大姐唠起家常,她守寡三年,却心心念着尚在靖州的余莫卿,她知道比起自己守寡,在护女院的日子怎会好受。
一时之间,余府上下无不透露着喜气和激动,姐妹二人还纷纷猜测起小妹出落成何番模样。
余府的门口早已站了几个机灵的下人,远远望着是否有接应的车马赶来。
一上午时间一晃而过,余府前宽敞的马路上还是空无一人。
原本七日前去接余莫卿的车马便已启程,算准了今日巳时就到,怎会到现在还没有回家?连个马车的影子也没有,
余父坐在桌前有些不安,皱眉道:“这都午时了人怎么还没到?”
余母安慰道:“许是路上耽搁了呢,不是说最近长江水位上涨,各地都有水灾吗?车马有些延误也是正常的。别瞎担心了……”
余父听闻有理,点了点头。
大姐面色虽有些踌躇,也道:“爹爹,早闻护女院监管严厉,常日里连小玩意儿都不许罪女携带,卿卿走的那么匆忙,连本中意的书都没带上,平日里肯定是无聊极了,都不知如何打发时间。被关了这么三年,也是尝尽了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出来,肯定在路上见着些好玩的东西逗留了。”
二姐点了点头,附和道:“对啊,咱们卿卿到底是小孩子性子,见了好玩的定是不想轻易放手的。我们再等等吧……”
余父与余母听了,也只能再静静等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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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岳城外郊野的路上行驶了一辆豪华瑰丽的马车,因这路上石子繁多,又因天上还下着连绵的雨,路上是既颠簸又泥泞,很是难行。
然这娇奢的马车像是不服气一般,非要赶着鞭走的极快,丝毫不在意这飞溅的泥土。
马车里点了一炉上好檀香,悠悠地散着自己的芳香,蔓延之广都透出了那紧闭的车窗,仿佛要将这雨天衬得更是朦胧迷茫。
一只带着青灰脂玉的素手轻轻撩开窗帘,葱白的指尖纤细异常,指甲盖涂了一层柚色豆蔻,沾了些拍打进的水滴,隐隐泛着光泽,伴随着一阵雨水拍打的声音,玉镯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主子,这雨下得倒清寒,车也好些时日没改进了,风是极易吹进来的,您可别冻着了。”驾车的人并未回头,却凭声音听出了车内之人所做的事,手上也没停着驾车,嘴上倒关怀不少。
“难得来一次郊外,还不得好好看看这一片美色?”女子声音清冷,倒也不失温柔。她看着车外烟雨蒙蒙,嘴角挂着一抹笑。
“主子,若您这会儿受了风寒,属下可不得被女师和扬花两人骂一顿,又要嫌属下没照顾好主子了……”男子嘴上说得倒委屈,脸上却是开玩笑般,满不在乎。
“怕了你了,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倒也变得束手束脚……”余莫卿终于收回了手,不怒反笑,“若不是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下次我就让你好好呆着楼里,再也不带你去别的地方了……”
“别别别,主子,我错了还不行吗?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属下也就在一旁看着的份。顶多帮您出出主意……”连硕见余莫卿嘴上责怪着,又一个劲的自责起来。
“行了连硕,知道你是护着我,快些赶路吧。三爷可吩咐了,今日之内若赶不到,我这脑袋可就不保了……”余莫卿笑着靠回了软垫,一手撑在了木塌上,轻轻揉了揉头穴。
眼下已是大昭国历466年,余莫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罪女了,如今她是春花楼之主,三皇子心腹——秋棠。
三年前乾城金矿的大火仿佛就在眼前,一切都历历在目,那冲天的火势吞没了一切有利的证据,丁宏惨死,丁大失踪,宋幕在逃,林宝君打道回府,所有的辛苦毁于一旦,而她只拿到了永夜拼死送出的那份凭证,立刻和连硕追击,赶回了国都。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太子实在狡诈,身后谋士更是将那条路铺的一平再平。大火过后,国都派人来查,将金矿先后塌陷并起了大火的罪责,全部推卸给乾城知府及一众身在乾城的党营之人,让太子侥幸逃脱一劫。此事过后,宋幕府邸被抄,所有家产充公,甚至将一切消息封锁。
再者,林宝君的地下钱庄也杳无踪迹,无迹可寻,所有交易来往也无从调查,就林宝君这个人也变得谨慎细微,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会,只为保命。
她不禁攥紧了手心,如若不是当初他们大意,太子心计之深,也不至于她为了追捕宋幕和罪状书而离开永夜。她应该知道,东卫阁引他们去金矿之时,就没有想过是为了交易,而是为了将所有人证物证埋葬于此,甚至不惜杀害党营之人,摧毁整个金矿,也埋没太子为谋私利而私吞金矿和贩卖私盐两大罪证。
她当真悔恨极了。
那日大火冲天,她才发现自己对永夜已是难舍难分。那堵塞在喉腔难以咽下的苦涩和疼痛,都化作划过脸颊的泪,犹如利刃,割开了她尘封许久的心。
若不是永夜为了保护她,为了留下太子罪证,也不至于用内力将她震出即将倒塌的金矿入口。即使永夜武功高强,那妖魔般的火焰和轰雷般的倒塌,也令她不得不担心永夜在金矿里的情况。
可是为了追击宋幕和罪证书,她却不得不被连硕拉走。
重返国都,她立刻回到了春花楼,便发现池安和扬花并无大事。乾扬花告诉她,藏宝阁那一日有异士相救,她便回到了楼里。随即三皇子便传来消息,说在府内之事纯属意外,为表歉意,便没有来过春花楼召见秋棠。就此之下,池安便和扬花顺着余莫卿之前提过的建议,对外说秋棠落水生病,避不见,实则将春花楼继续经营了下去,每个月只需缴纳税银即可。
余莫卿正好回楼,则动用了一切春花楼的势力,查询关于宋幕和丁大的消息。奈何春花楼势力有限,无果而终。
她只能作罢,继续替三皇子经营春花楼,顺便发展自己的势力。
而这一经营,便是三年之久。
这三年来,她除了继续打听宋幕他们的消息,更是不断找寻关于永夜和第一庄的消息。
大火那一别,她已经三年没有再见过这个妖孽了。这一别,她才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什么是如隔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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