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昨日的热闹非凡,今日的皇城仿佛是一片寂静山岭,比沉默还要沉默。狭长的甬道被高耸的围墙投射下来的阴影所笼罩,像是陷入了黑暗深渊,阴森而冰冷。
靠着马车的墙面,余莫卿都能感觉到,今日的皇城丝毫不见前几日为她举办策礼忙前忙后那般生动活泼,反而像是垂暮的老人,颤巍巍的抖动着自己的双手。外界的的声音仿若凝结了一般,连气息都如此微弱。
余莫卿原本微合的双眼忽然睁了开来,不禁靠在窗边听了一下。
车外没有多余的声音,连这些关押她的人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辘辘车轮的声音,一边一边碾压着地面。她眼神渐冷,因为她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到了何处。手里的手铐被车帘外的人拉得死死,她并不敢伸手掀开窗户。
据她所知,从将军府到皇宫的距离并不算太长,除却昨日她是因为婚行绕路才耽搁了不少时候,如今这群人这么急着抓人,怎么仿佛走得比昨天还慢?
她倒不是担心这些人会直接将她交给惠妃,因为以惠妃的心思,必然不肯放过余莫卿,但如果她自己处理余莫卿必当留有后患。而交给别人就不一样,审理是照样审理,反正只要有罪名在,她余莫卿就是困兽,再怎么反抗也斗不过当朝贵妃。
不过提及这罪名之事,她只觉事有蹊跷。暗想魏承德昨夜神色确实不对,但他埋伏设计将军府是真,带来的赃物性质却与这私符大相径庭。说惠妃想置余莫卿于死地,这是实打实的事,从猎场上投毒到月舒跟踪,到假扮暗阁副主追杀,再到如今,惠妃从没有放弃过铲除余莫卿的念头。而昨夜魏承德放入书房的赃物不过是一些转移国库财物和调修朝臣的公文,以及一些与外邦来往的书信,若说这些罪名被查,将军府也不过是被暂停职务,继续排查事情原委前前后后也得要上四五天吧,假使当真判罪,恐怕还没有这私符罪名之重。
但惠妃不会不知道将军府有所防备,也不会不知道仅凭那些公文并不能兴风作浪,却仍旧保留魏承德这一招,在失败过后又立刻采取了私符这一招,这是为何?难道从一开始,惠妃就料到她余莫卿会逮到魏承德,所以当初利用太后的心软召余莫卿入宫不过是为了将私符藏于她的嫁衣之中?
双管齐下固然保险,可是联想到昨夜魏承德惊愕的表情以及神态语气,余莫卿怎么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呢?总觉得魏承德神情之中分明有一种叫做措手不及的心绪。像是原本计划的事情突然被打断了一样,魏承德当时眼中的震惊并没有逃过余莫卿灵敏的觉察力。
这是为何?
余莫卿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还有那日惠妃对那个酷似魏承德的黑衣人为何语气生冷,而那个刺杀小德子的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
马车终于停了,余莫卿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请夫人下车。”外面传来气的声音。
可余莫卿丝毫感觉不到那看押之人的气,若是真气,她何苦手上还被扣着?
无奈摇了摇头,余莫卿起身朝那被撩开了一角的车帘走去。
余莫卿原本以为是到了哪出宫殿,等着什么人来审问,只见眼前空无一物。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皇城之中,许是宫内的某处破败小道,周围荒凉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因是密报,小的也是秘密行事,还请夫人随小的们走去了。”那将领面色淡然,向余莫卿解释了一下。
“劳烦大人了。”余莫卿也没多抱怨,毕竟她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暂时也不能反抗。
牵着手铐的铁链又回到了那将领手上,余莫卿就这样被拉着往前走去,其余的人则陆陆续续跟在了后面。
穿过那条荒凉的小道,余莫卿才找到些许皇家的感觉,周围的宫殿一个个昂然矗立,将自己的辉煌别致统统展现了出来。余莫卿百无聊赖的跟着那将领走,也不知时辰又过了多久,心里已经开始腹诽这惠妃果然是为了整她,连带进宫里审问的程序都这么繁琐,当真是对她心怀记恨,丝毫让她碰不得甜头。
周边这群人因只是负责看押余莫卿,一所以一路上也是无话,沉默的空气像是抽走了气压,余莫卿只觉得烦闷异常,却又不得发泄。
又走了一段路,余莫卿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生气。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两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又接着是一阵讨论的声音。
余莫卿也是好奇,不禁侧头看去,只觉眼前的宫殿有些眼熟。
再一想,不正是当日她被圣武帝夸赞赈济救灾,进宫领赏的那处小殿吗?只不过她今日走的是绕过这处偏殿往后的一条小路,前方正好有不少绿植挡住了视线。
正当她偏着头往那处绿树遮挡的楼梯边看去,有几个人正从那边走了出来。
只见最先入眼的是一袭云纹玄衫,腰间挂着一串玉佩,往上褶皱分明的衣领处隐隐露出暗紫色的里衣,配上鸽血红的肩衬,看上去有种令人倍感压迫的气息。果然没有了绿植的阻挡,那副阴柔与俊逸并存,邪魅与冷漠掺半的脸庞的确令人窒息。
而那张不失风采,却又令人生惧的脸庞如今带着些许温柔的笑,犹如春日里温和的旭阳,徒添一股英俊,只见那人正与一旁的几个人谈笑风生,丝毫不像那个以往不仅阴阳怪调,并且转眼间翻脸不认人的恶魔。
余莫卿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个时候三皇子会在宫中?还是在这处小殿旁?
她正疑惑时,前面的将领已经拉了拉手里的铁链,“夫人,就是这儿了,走吧。”
“这儿?”余莫卿回过神,心中又是疑惑,竟被安排在这儿审理她?又会是谁来审理她?
“对啊,小的们就是将夫人到到这儿来,等着主子来审问。”那将领面色戏谑,吊儿郎当地解释道,“走吧夫人,难道还想着和皇子殿下,还是哪个大人叙叙旧?”
想来那将领是惠妃的人,自然知晓余莫卿和三皇子的关系非同小可。但看余莫卿观察那边的眼神有点古怪,便拿来调侃了一二。
“不敢。妾身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大人既认定妾身有罪,妾身可不敢胆大妄为,还等着沉冤得雪呢。”余莫卿面色怯懦,丝毫不给那将领抓住把柄的机会,她也猜不出这人口中的主子具体是谁,只能顺从着不敢轻举妄动。
“那怕是小的多虑了……呵,走吧夫人。”那将领嗤笑一声,随即转过头,又继续拉着铁链迈开了步子。
余莫卿手上的手铐紧了紧,脚下便跟了上去,然而她的眼神还是不忘朝三皇子的方向看去,继续观察起来。
只见三皇子身边并排走了三个身穿朝服的官员,好似余莫卿都曾经看过,许是三皇子自己的人,又好似是朝中几个还算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嘴巴一边动着,脸上的笑容也僵硬的维持着,几个人都围在三皇子身边,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而最令余莫卿好奇的,是三皇子身后跟着的一个男人。
只见那个男人眉目俊朗,轮廓分明,身材挺立,穿着一身灰褐长衫。他双手背后,眉眼低垂,脸色清淡,默默地跟着三皇子身后,偶尔三皇子回头,他才答应几句话。
而正听他说话的三皇子,也是一脸赞许的模样。
余莫卿再看,又见那男子手腕和小腿都绑了一串白色绑带,腰带中间刻着一块样式古怪的图腾,而腰带后的衣服好像有一点鼓起。
余莫卿眼神半凝,她知道,那里应该是藏了一把匕首,只有常年习武之人会这么干。而宫内不准任何人带到刀,想来只有这样会保险一些。
只是此人是谁?
余莫卿跟在三皇子身边三年竟然从未见过此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说邢天耀身边的影卫就有不少,自己武功也不差,就算他想找人保护自己,怎会让此人一直跟在身边?
再说,她鲜少看到邢天耀身边会带着谁,还是带进宫如此寸步不离的人?并且刚才邢天耀看着此人的眼神,竟是带着些许赞许之意,这足以让余莫卿怀疑此人的身份。
在余莫卿的印象中,邢天耀实则与太子也差不多,心性很是高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包括余莫卿。就算她跟在邢天耀身边三年,差事做尽,邢天耀也只在猎场之事过后说嫉妒她,除此以外,更没有对谁产生过别样感情,如今怎么会对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这般赞许?
而余莫卿自知对邢天耀不算了解,哪怕是在他身边三年,也从未看穿过他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但她好歹是这三年来从上到下为他打点一切的人,如今怎么连他身边多了人她都未曾知晓?
再者,邢天耀对身边之人很是谨慎,何曾猖狂到将此人带在身边,还是带进宫内,与其他朝臣一块,分明是有其他的目的。毕竟余莫卿当初尽得邢天耀提要,却也未曾有过这般“待遇”不是?
她倒完全不是嫉妒此等陌生之人被如此对待,而是更加怀疑,邢天耀这又是要干嘛?难道是早就猜到余莫卿有离开他身边的意思,所以已经提前找了人来替代她的位置?可是如果是这样,邢天耀会不会对余莫卿心生歹意?
过了一会儿,三皇子那几个人正好和余莫卿走着相对的方向,余莫卿想着正好离得近一些,有利于她再观察一下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更接近了,余莫卿好似看到那男子面庞确实俊朗得很,然而眉眼间却有一股非大昭百姓种那种令人耳目一新的俊逸,更不是所持有的那种祥和和沉静,那是一双难以概括的眼眸,带着一种来自更加自然而原始的野蛮和冲劲,那种眼神,仿佛是眼中带了剑影,锋芒毕露,稍不留神就会被那眼中的剑气所灼伤。
余莫卿蹙眉,怎么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而正当她思虑是何等熟悉时,那男子的目光仿佛是感知到有人在看自己,迅速抬眸,带着略微的威胁,想看看谁这般大胆看着自己。
双目触及,一双如鹰眼般锋利而灵敏的眼睛闯入余莫卿眼内,令她心头一震,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夜幽冷寂静的深宫中,那手起刀落间渐染的鲜红,和小德子绝望的求救声。
是那个黑衣人!
余莫卿心跳的厉害,双眸不禁瞪得老大,就是这双眼睛怎么如此像那夜那个黑衣人蒙面上那双狠毒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余莫卿从未想过那黑衣人竟就在邢天耀身边?难道是邢天耀派过去试探惠妃的人?
然而那双眼睛仿佛是变了戏法一般,突然又变成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眸子,像极了春日里的杨柳,依依浮动,丝毫没有杀气。而那张俊朗的脸庞也收回了视线,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一切回归淡然。
余莫卿蹙眉,是她看花眼了?
正当她准备眯着眼再仔细看看,那边三皇子仿佛也知晓了有道视线时,不禁扭头看向了这边。看到余莫卿一副被逮的模样,眼中突然浮现一股吃惊,用疑惑的眼神询问起了余莫卿。
余莫卿自然也不能这么远的和三皇子直接攀谈起来,只想着用眼神示意一下,身后却吃了一记重力。
“看什么看!快走!”
只听到身后的将士厉声呵道,很是粗鲁地推了余莫卿一下,还将她原本想探出的身子往下一按,“少多管闲事,快进去!”
余莫卿背后被压,又不得反抗,只好低着头被前面的将领拉着往殿内走去。
视线被迫收回,余莫卿暗想三皇子应该心中也有疑惑吧。只是他的疑惑丝毫比不上余莫卿的疑惑,她觉得这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了。
虽仅凭一双眼睛,她也不好确定那男子到底是不是那夜的黑衣人,只是明明是三皇子执意逼迫余莫卿反抗惠妃,如今是否有想过她被惠妃陷害而被抓进宫里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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