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四个吃了饭,拎着大包小裹的脏衣服被单褥套出发。
张兴军和张兴隆都拿着东西,只有张兴兵空着手跑前跑后的。小的就是吃香。
出门上坎过桥,进厂子大门,绕过沉淀池来到二选车间。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穿过厂房,顺着铁板焊的梯子下来,顺着墙边一直往里走,来到张清之班组的休息室。
选别车间主要靠流水和重力,厂房是从上到下四级落差,密密的铁梯子连接着上下。
进屋是工具间,靠着墙一圈铁柜子,中间是操作台,摆着老虎钳子,房间里一股机油味儿。
地中间有块铁板盖子,拽起来就是往下的楼梯。下面是休息间。
墙角焊着个澡池子,屋里温暖如夏,晾晒着大家的衣服。还有工人自己栽种的一些菜,蒜苗,姜,韭菜和豆芽。还有几张旧铁筛网焊的床。
水已经弄好了,满满一池子冒着热气儿。
厂里都是蒸汽暖气,也没有什么使用限制,工人感觉不够用就自己加,都是粗大的铁管自己焊制的暖气装在墙角。这个东西有点危险,能把人烫伤,不过管用。
把凉水放满后,从暖气管上扯根胶皮管子过来往水里一插,乒乒乓乓的响起来,一会儿水就热了。叫崩塘子。
“你吃饭了没?”张清之正在下面忙活,刘桂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了一句。
“吃了,这边有米。”张清之只穿着件衬衫,正在洗工作服。
“有菜吗你?我给你带了菜,有米我知道。”刘桂新从东西里翻出个小铝饭盒。
“有咸菜。”张清之哗哗搓着衣服。
“你再吃点,我洗。”
“不用,你弄孩子吧,把菜放暖气包上,别凉了。我这工作服是油腻子,你洗不动。再几下就好了。”
刘桂新把饭盒拿到暖气包上放好:“真热,隔着老远都烤的慌,要是家里有这暖气就好了。”
“也不难弄,自己烧呗,在炉子里下个水包。想弄啊?”
刘桂新摇摇头:“不弄,我就说说,炕就够用,太热了也不好,上火。咱家屋太小了。”
“嗯,以后等再分房弄个大的。”张清之点点头。
“你们要分房啦?”刘桂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张清之。其实按照张清之的资格本来就够重新分房了,可是两轮了也没轮到。老实人在这种事情面前总得排在最后。
“听信说又要有一批了,我寻思着这回怎么也得要下来,家里确实挤了。”
“你?”刘桂新怀疑的眼神打量了张清之几下,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
“我怎么了?让一次两次还能总让啊?我看看这些当官的是不是真拿我当面捏。”张清之抖了一下衣服,拿衣架晾到铁丝上:“真的,肯定有咱们份儿。”
刘桂新想了想,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总逼自己男人的女人那是不会过日子,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去找领导唠唠,自己一个女人怕什么。
“你们仨干什么呢?脱了下水呀。”扭头看看,哥仨正撒欢呢,这摸摸那看看,敢情人家是来旅游看景来了。
“烫。”张兴隆看了妈妈一眼,他刚才去摸了摸水温。哥仨里他最不耐热。
“烫什么烫,哪烫?”张清之晾好衣服过来:“赶紧脱了下去,泡会儿好搓。”
“真烫。”张兴隆看了看热气腾腾的澡池子。
“他怕热就等会儿吧,老大你先下去。小兵。”刘桂新招呼儿子们。
“也不烫啊这。”张清之去伸手搅了搅水。
刘桂新伸手试了一下:“是有点烫,你不能拿你自己比呀,你那老皮老筋的。少加点凉水。”
“弄凉了不得感冒啊?下去搅和搅和就凉了,那去澡堂子还能挑水凉水热?”嘴里不满意,手上还是去拿了胶皮管子过来放凉水。
刘桂新一边伸手搅和着试水温一边督促老大老三脱衣服。冬天穿的多,一层一层扒下来,那叫一个费劲。
外衣外裤,棉衣棉裤,毛衣毛裤,秋衣秋裤,背心裤衩,棉鞋祙子。张清之把孩子的棉鞋拿起来掏出鞋垫,都摆到暖气包上烘着。
祙子不行,上去就融了,这个时候的祙子都是化纤的,耐磨抗穿,特别臭脚。它不吸汗也不透气。
等孩子下了池子扑腾几下,刘桂新把老二拽过来:“行了,你哥你弟都下去了,不热了。”
张兴隆伸手去摸了摸水,还是觉得烫,不过看了看爸爸的脸色,还是脱吧。咬牙走了进去,也不敢坐下。
等小哥仨泡了一会儿,张清之和刘桂新开始给三个儿子打肥皂搓澡。
东北人不会洗澡,从小就是这样别人给搓,大了再帮别人搓。
在澡堂子里都不用认识:“麻烦帮搓下背。”然后就吭哧吭哧搓上了。
后来有了专业搓澡工,一开始是只搓背,慢慢就发展到身了,也从站着变成了躺着。
“爸,你轻点呗?咱们是搓澡,不是扒皮。”张兴兵呲着牙扭头对张清之抗议。
刘桂新一下就笑了出来,伸手捶了张清之一把:“你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孩子身上都搓红了。老二你赶紧坐水里,不热了。快点泡泡。”
张兴隆缩在池子角上,不太情愿的一点一点坐到水里,呲牙咧嘴的。
“怎么就这么秀眯呢?看看能烫死不?”张清之伸手一把把张兴隆按到水里。
张兴隆一声惨叫,弊着小脸不敢起来,咬牙咧嘴表情痛苦夸张。
到是把刘桂新逗乐了:“有这么痛苦吗?这也太夸张了。”伸手在老二身上抹了几把:“这么顺顺就不烫了,自己弄。”
像打仗一样给三个孩子搓完澡,换上新的秋衣秋裤背心裤衩,穿好衣服哄到上面去,两口子这才自己洗澡洗衣服。
等把衣服洗好从车间出来,已经接近半夜了,小北风卷着雪花嗖嗖的往脸上吹。
张清之拎着洗好的衣服,湿衣服相当重。
刘桂新背着老三。
张兴军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一会儿踢块冰,一会儿踩一脚雪。
张兴隆就走在爸妈边上。他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然后就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走路都走不成直线,直往张清之身上顶。
“这孩子,走道横着走。”张清之说了一句,刘桂新也没在意。
夜盲症啊,谁得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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