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重来一次,那天明珏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我其实该拒绝。”
徐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周岐听得认真,且越听,心口越凉——徐迟虽然语焉不详处处阉割,但他大概能猜到,当初这相识于少年的三个人,后来结局不大好。
“不过就算我拒绝了一次,依明珏的性子,她还会再问千次万次,直到我松口答应。她一向如此,自觉做错了事从来也不说对不起,只问我还跟不跟她玩儿了。我若说不,她就委委屈屈地转身回去,过两天再来,再问,被拒绝就又过两天,又来问,教人没法子。我若说玩儿,她立刻就活蹦乱跳欢天喜地。老师曾批评这个女儿,说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大傻子。她不以为然,问我是不是心机深沉才叫聪明,我说她保持这样就很好。我觉得当时我说错了,后来长大了,她依旧率真烂漫,随性而为,还很重感情,很念旧。可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容不下这些。我该提前告知警醒,免得她真遇上事儿,被打得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徐迟顿了顿,捻动手指,“不对,她要是真改了,改成老师口中的聪明人,她就不是她了。长大后我们都变了,只她不变。这是难得的好事,不是什么遗憾事。”
说到这里,冷湫眨了眨眼睛,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滚下来,嘀嗒,落在徐迟的胳膊上。
徐迟抬眼,用大拇指揩去冷湫脸上的泪渍,温声道:“傻孩子,哭什么?想妈妈了?”
冷湫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周岐默然望着二人,如遭雷殛,僵立当场缓不过劲儿来。
半晌,妈妈二字总算通过烧焦的神经突触抵达中枢,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脸上肌肉抽搐:“等等,让我捋捋。你刚说什么,明珏是冷湫她妈?”
徐迟看了他一眼。
轻描淡写。
这一眼看得周岐惊心动魄。
徐迟点头。
气定神闲。
这一点头点得周岐差点立地吐血三尺。
“你,你跟冷湫的妈妈是同龄人?”周岐掰着手指,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冷湫今年十六,冷,冷湫他妈,冷明珏……”
“唔,应该是三十岁上下生的冷湫。”徐迟贴心地给他补上。
周岐喉结上下一滑,咕嘟一声强咽一口唾沫,一寸一寸地扭头看过来,像一台老化迟钝的机器。
“也就是说,她现在少说也四十五六岁……”嚣张的断眉差点挑进发际线,颤抖的手指快要戳到徐迟鼻头,他心绪激荡,导致说话结巴,“你,你,你你你跟她差不多年年年……”
徐迟拨开那根仿佛得了帕金森的手指,也不恼,回以礼貌的微笑。
年了半天,周岐缩回手,蹭地蹲下,抱头捂耳,嘴里念念有词:“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徐娇娇肯定编剧本儿呢!哼,再怎么驻颜有方,也不能这么逆天,这张脸,瞅着比我还小,绝对是骗我的!没错,小子联合冷丫头耍我呢!我这么聪明,怎么会上这种显而易见的当?哈哈,哈哈!”
第43章 反倾斜
两声哈哈无比气短,亦无人响应。
气氛颇为尴尬。
周岐逐渐收敛笑容,蹭到徐迟面前,支肘托着下巴,与其平视,自汗湿的碎发间仔细端详徐迟容貌。
那张脸哪怕再看一万遍,也挑不出任何瑕疵,每每带给周岐的窒息错感,犹如初次。
如今整容技术发达,动些刀子即可脱胎换骨的事迹屡见不鲜,但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整成二十七八俊美靓男的例子。从技术手段上来说,也不是不可实现,但代价太大,得来的虚假皮囊昂贵不说,还很脆弱,须得时时精心维护,根本扛不住他们这般刀山火海里头乱造。可能仅是打一场架,就导致眼歪嘴斜鼻梁倒塌,哪能这么完好无缺到现在?再来,人之衰老,头一表现在皮肤上,再紧致细腻的皮肤,随着岁月的推进,胶原蛋白日渐流失,总逃不过松弛起褶晦暗枯槁等问题,那是再怎么高超的手段也无法阻止的生理进程,否则长生不老,永葆青春,岂不是唾手可得?
如此思考着,周岐拉过徐迟的手腕。
但见那截手腕瘦骨嶙峋,皮肤极白,浅淡至透明,薄薄一层紧附在骨头上,青蓝血管盘踞在皮下,高高隆起,似乎要挣脱干冷纤薄的肌肤,喷薄而出。
无论如何,周岐细细摩挲突出的腕骨,心想,这绝非五旬老头会有的一双手。
徐迟任凭他抓握着,低首不语,只觉那只大手掌心中传来的温度极高,有些烫人。
冷湫任思缈皆望着徐迟,前者泪花点点,眼中多有仰慕之色,后者则眼神锐利,探究意味更浓。
容颜二十年不老。
任思缈倒是想到一种可能性,她的父母曾参与过政府投资的一项秘密科研项目,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父亲书桌上散乱的资料中瞥见过一丝蛛丝马迹。那是一篇实验数据整理,关键词是人体冷冻技术,主题是如何最大限度降低细胞活性,使人体进入假性沉睡,文章里夹杂着保持容貌延缓衰老等字眼。后来这项项目进展受阻,半途被上头不明缘由强制叫停,试验中止,所有科研人员被解聘遣返。
任思缈还记得,那次职业生涯上的重创带来的影响非同小可,母亲连日里唉声叹气,静坐发呆,父亲独自在书房抽了三天的烟,走出来时头发竟白了一半。由此,她对那个神秘项目尤为印象深刻,此时听闻徐迟身上发生的奇事,第一时间便联想到它:人体一旦进入假性沉睡,生命体征直线下降至忽略不计,加上低温冷冻,靠消耗肌肉与存储脂肪使细胞维持在恒定状态下,十年内如一日,不吃不喝,不老不死,从某种理想角度上看,确实能对抗一段时间的氧化和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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