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感觉比人灵敏许多,当山间谷地头上仍是黑夜的时候,它们已经意识到天快亮了,开始躁动起来。
朱达就是靠这个判断出发的时间,当他起来的时候,周青云也默默的开始收拾,连一向贪睡沉睡的秦琴都怯生生说道:“你们要心。”的确,在如此情形下,又有谁能够安睡到天明。
一晚上的回复和休息之后,不光朱达和周青云状态好了不少,两匹马同样恢复很多,它们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和包扎过,按理说要等痊愈后再骑乘才最好,这个时候同样顾不上那么多了。
叮嘱秦琴注意安全,朱达和周青云牵着马出发了,骑马到昨日登高瞭望的山坡下面,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把马拴好,二人向上走去。
山里依旧黑夜,而山外则有了亮色,在这样平原和山地的交界处,会在某个时刻有这等日月共存的景象,那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朱达对这个很是迷恋,当成是野外旅行的乐趣之一,这些年也会回味,此时此刻,全无心情了。
远远能看到两个村子都有炊烟升起,那些蒙古马队也知道在敌国腹地,不敢太过放纵,此时已经开始整备,所能注意到的是马匹上都驮着包袱,显见收获不少。
朱达和周青云看着这一切都有些紧张,他们心中未尝没有侥幸,村里亲人们躲到了地窖地道里,而蒙古人不会在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那么就有可能逃过去活下来。
“这些鞑子千万别放火!”周青云自言自语说道,他紧张的攥紧双拳,能看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袁标、向伯以及村里的老人都说过,蒙古人南下洗掠后习惯杀人放火,这样的做法并不仅仅为了发泄,而是削弱大明边镇的战争潜力,死伤越多青壮,能动员的力量就越少,这个道理很简单。
无论如何焦躁急躁,该等也是要等的,昨日里的狂怒之后,周青云也明白取舍,一起死和活着报仇,很容易做出选择。
两个村子的马队开始向河边新村聚拢,朱达和周青云都伸出了手,用袁标教授的法子估量人数,这是军中探马夜不收观察敌情的手段。
“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骑”这个数字让两个人又是沉默下来,连急躁的情绪都消去许多,绝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巨大的压力可以让人打消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朱达和周青云的等待中,整备完毕的蒙古马队终于出发了,这千余骑没有渡河,反而顺着河道向西南而去。
“他们要去郑家集那边?”沿着河道南下,最有价值的目标就是郑家集附近的区域,那边是怀仁县和大同左卫除了县城之外最富庶的区域,而且没什么防护可言,那样的土围子抵挡匪盗勉强够用,这样规模的兵马,恐怕就和纸糊的一样。
“有人给鞑子带路。”
“不用带路,每年过来做生意的都有多少,这边的路瞒不了人。”
朱达和周青云对话两句后,都是向山下走去,他们知道郑家集将要遭难,可按照蒙古马队这个行进方向,他们根本没机会去报信,且不说蒙古马队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前后撒出去的侦骑队很多,只在清晨和黄昏行进,他们选这条路线也是最合适的,在夏米河东侧的道路最好走,如果渡河过去,直线距离近了,实际上却要兜几个圈子,那样才有赶到前面去的可能,现在这般,去报信一是送死,二是来不及。
眼下秦琴正在盐洞屋里很安全,秦秀才去太原乡试,袁标已经去世,其他在郑家集的人没有那么深的情谊值得去救,这件事是很冷酷的现实,会让人很不舒服,但却不得不承认。
走下山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蒙古马队应该走出一段距离了,朱达和周青云都很焦急,动作也十分的快,两人都想尽快去村里看看,看看有没有奇迹出现。
在拴马的地方才解开缰绳,突然间山林又是躁动起来,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绝望,难道蒙古马队又兜回来了吗?这是要扼杀一切的侥幸和希望吗?
没等周青云开口,朱达就闷声说道:“不急着动,防备万一。”
周青云神情复杂的点点头,两个人没有骑马,步行向山外走去,他们没有出山口,只是在附近停下,周青云先趴下去听,朱达也是做了同样的事。
“这次没有那么多,而且不是一个方向。”
“就算没那么多,也不是我们俩能对付的,回去再观察,到了现在,更不能急了!”
朱达说“更不能急”的时候,语气加重不少,因为他看出周青云有些忍耐不住的情绪,好在这次周青云没有冲动,只是阴沉着脸跟着他重回山坡。
等到了刚才的观察位置,能看到沿河走的蒙古马队加快行进速度,在草原上南下的时候,蒙古大队骑兵一天极限就是三四十里,因为要保持人和坐骑的状态,也没有那么多的粮秣可以消耗,但突入到大明境内之后,一天最多可以突进百里,一方面是身在敌国,必须要保证高速机动,另一方面则是可以靠抢掠市集村寨补充粮秣,所以当真是进退神速。
这样的快速行进,对于接下来的百姓是灾难,但对于现在的朱达和周青云则有便利,可他们依旧不敢下山进村,因为从昨日蒙古马队来的方向,又有另外一支马队正在急速靠近,也是朝着白堡村和河边新村而来,虽然规模不那么大,但同样烟尘滚滚,声势惊人,烟尘间,隐约还能看到旗号摇动。
朱达和周青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真正的绝望,这到底是多大规模的入寇,千余骑才过,这又来了一拨,难道要把大同周边的聚落扫荡干净吗?蒙古到底来了多少人,现在大同城还在不在?
如果是这样的形势,那就不要奢谈什么报仇,现在唯一考虑的就是生存了,最起码现在只能窝在山里,朱达苦恼的拍了下额头,如果当年学得认真些,他应该对这段历史有所记忆,可什么都没有,如果那二十多年人生中对这个有所侧重,起码可以避开眼前的灾祸,但当时又怎么可能想到现在。
“是官军!是官军!”边上的周青云突然大喊起来,语气里全是狂喜。
官军?朱达回过神来,看向正在前进的新来马队,和前面那种举着三角旗,穿着皮袍的蒙古马队不同,新来的兵马远看着可就整齐许多,还有几面旗帜招展,显得颇为威武雄壮,大明和蒙古之间互有胜负,但骑兵军容大明的确强过蒙古,蒙古部落人人都会骑马,都是骑兵,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整齐装备,远看显得凌乱潦草,而大明骑兵都是主将的家底子心头肉,家丁亲卫主要都是骑兵,自然是优先供应,优先装备,看起来当然是整齐威武,精锐非凡。
朱达从前听袁标和向伯描述大明官军,都是颇多鄙视,以朱达平日里观察所见,也的确强不到那里去,欺凌百姓,横行霸道的本事是有的,但真要火并厮杀,哪怕是江湖意义上的争斗,成色都要差很多,而且那二十多年人生中,朱达对大明这个朝代的记忆就是很少打胜仗,官军羸弱不堪。
这次蒙古马队的突入,从某种意义上更是证明这一点,边墙的边军要比怀仁县这边的应该强悍许多,连他们都没有挡住,甚至连烽火都没有燃起,这样的官军能指望什么,但没有想到的是,官军来得这么快,居然还敢以人少追击人多,朱达甚至替这官军马队担心起来,如果离开的蒙古马队转身杀回来,以少打多,官军肯定会有麻烦。
“官军是来杀贼救人的,他们是来杀贼救人的,还是官军靠得住,还是官军靠得住!”周青云激动的手舞足蹈,几乎在那里大喊着说话。
在这个时代草原上的蒙古人是敌人,大明官军平时表现不佳还算是自己人,眼下这等已经有些国战当头的意思,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这大明自己的兵马靠得住,朱达比周青云冷静不少,可心情也是越来越激动。
“快下山,快下山,我们抓紧去村子里看看。”周青云出声催促说道。
朱达连忙答应,两人一起顺着山路向下走去,边走边看着官军的动向,官军没有去追击蒙古马队,而是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停了下来,或许要看看村里百姓的死伤,看看能不能救治,追击优势之敌是送死,能做到救人疏散也不错了。
向山下走的时候,两人边走边看,尽管仍不乐观,但毕竟有了好的转机,有了些虚幻的可能。
“快看,村里有人出来了。”眼神好的周青云突然喊道,朱达也停步看了过去。
天气晴朗,居高临下,距离几里远虽然看不清细节,但能看到个大概,朱达和周青云同时激动和狂喜,果然有人活下来了,这不会是官军,官军是骑马的。
既然活下来了,为什么要跑?两人激动之后,立刻有了这样的疑问,他们看到有官军骑兵催马追上了跑出来的那人,一刀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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