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下酒窖里传来一股寒气,寒气的根源是用于储藏果酒而准备的寒冰。
对于帝都而言,想要在夏日弄到冰块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帝国的法师塔就坐落在欧内斯特。甚至有不少的低阶魔法师在选择自己的魔法路线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冰系,就是为了在夏日里出售冰块来为赚取几分补贴。
当然,这样的魔法师往往被大部分魔法师所鄙视。
“这里躲着监视者?”
老萨姆有些怀疑地看了身边的中年人索拉尔一眼,低声道。
“千真万确,我也是不经意之间发现的。”索拉尔没有回头看老萨姆,只是蹑手蹑脚地在一个个高大的酒坛之间寻找着监视者的踪影,“你小声一点,我们现在是非法进入了别人的酒窖,如果被抓到了会被罚很多钱的!”
老萨姆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他手上那双黑色的手套在寒气之下已经隐隐凝结起了一层霜“放心吧,如果真像你所说这里有监视者的行踪,没有人敢罚我们的。”
前方的索拉尔轻轻地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嘲弄。
——黑手部队,想不到在监察部被摧毁之后,贵族们居然启用了这个部门
身为监视者,索拉尔对于帝国里的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包括这个短暂出现在帝都里然后又迅速被取消的部门——因为所谓的黑手部队,本来就是为了制衡监察部而创立的部门。
在前代的监察部部长手中,监察部和城卫军的区别其实并不太大,他们更接近于躲在暗处的城卫军这样的部门。那位监察部部长也只能以能力平平来形容,也正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那时的监察部远不同于现在,整个部门里充斥着和其他机构一般无二的懒散与圆滑,根本看不出任何现在监察部的影子。
照理来说,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监察部部长,在他逝世之后,他的名字便自然会在历史的长河里被淹没。但事实上,这位部长却以另一种方式,成功地在历史上留下了他的名字。
因为他有一双慧眼,一双能够识人的慧眼。
数十年前,这位一向圆滑的监察部部长破天荒地面见了当时还是大皇子的斯图加特,从他的手中要来了一个名叫“尤瑟夫”的年轻人。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自从尤瑟夫进入监察部,当时的监察部部长就赋予了他巨大的信任,尽可能地栽培这个才从法师塔学院毕业的年轻魔法师。尤瑟夫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监察部里对他的质疑声只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监察部也变得愈发强大,诸如南丁格尔之类的人物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从监察部里纷纷涌了出来。
直到某一天,当时的国王陛下突然惊觉自己的手下居然有了这么一支恐怖的力量。
在连续数十次收到“某处发生暴动”之后,紧跟着监察部的处理报告就会出现在他的桌面上,这种可怕的执行力以及对于情报的控制力,让这位国王终于将警惕的目光放在了监察部之上。然而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认为监察部的力量已经有些过于庞大了些,甚至这种力量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因此,他秘密组建了一个全新的部门,用于监视监察部的部门。
这个部门,既是“黑手部队”。
黑手部队之中,其最高领袖既是国王最为信任的“王之黑手”,而其下则分为三个阶层,对应监察部的大特使、特使以及监视者。甚至对应大特使的“公爵黑手”正好也是四位,而其下的“伯爵黑手”则有十余位,最底层的“黑手哨卫”更是数不胜数。虽然在一开始,黑手部队和监察部的碰撞大都输多胜少,但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一定会成长为监察部最大的制约。
制约,平衡,这是身为王者最喜欢使用的手段。
——只可惜,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
理由很简单,因为黑手部队还没有投入使用多久,国王驾崩了。
而新任国王斯图加特陛下上任的第一句话,就是“把那个什么叫黑手部队的玩意儿给我撤了”。
至此,本来声势浩大的黑手部队在一夜之间尽数消失,这个连监察部都要忌惮三分的庞大部门在帝都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去关心那些被驱散的黑手部队成员后来去了哪里,丧家犬总是不会被任何人放在眼中,除非这条丧家犬曾经是所有人的噩梦——就像现在的监察部一样。
而现在,在索拉尔的眼前,这个早已解散的黑手部队居然再次出现了。
显而易见,现在的黑手部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够给监察部造成麻烦的部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黑手们大都年事已高,甚至有不少人早已去世。长时间的怠惰也让他们早已没有了过去的警惕,或许他们连自己曾经的许多技巧都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而监察部则全然不同,他们一直在吸收新鲜血液,一直以最严格的要求管理自己,此消彼长之下,现在的监视者们早已不是区区残缺的黑手部队能够对付得了的。
——要动手解决他吗?
酒窖里那黯淡的光芒将老萨姆那毫无防备的身影倒映在了巨大的酒桶之上,也映入了索拉尔的眼中。
索拉尔只是一名普通的监视者,扮演小贩索拉尔这个身份已经有十余年了。这十多年来,监察部都仿佛遗忘了他一般,从来没有任何指令下达给他,也没有任何一次任务寻求了他的配合。如果不是每年新年都会有一名特使找到自己问话的话,他几乎都认为监察部已经放弃掉自己了。
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监察部。
他是一名监视者,并且一直以此自豪。纵使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与家人都不知道他的这一层身份,但这依然是他认为自己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一点。他对于监察部有着绝对的信任,他知道这个被所有人视作洪水猛兽的部门为了保护帝都到底奉献了多少——而这,正是他也想做的。
监察部没有联系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到派上用场的时机罢了。自己的同僚,正在连同着自己的那一份一起努力!
索拉尔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自己藏在袖子里的蛇形短刀。
帝都里发生了剧变,这一点他很清楚。强大到令人恐惧的监察部在法师塔的偷袭之下死伤惨重,自己的同僚们昨日被众目睽睽之下送上了绞刑架,他们那一声声高呼至今还留在索拉尔的脑海之中无法散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监视者身份是否依然被人记得,他很怀疑或许知道自己身份的特使们或许已经全部牺牲了。
所以,他决定做些什么,告诉所有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们,他们还有同胞。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老萨姆的耐心看来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再也没有保持着之前的那种语气,身为黑手的气势渐渐地从他身上显现了出来。
索拉尔皱紧了眉头,语气颤抖地道“不可能,我明明看见过有监视者出现在这里的!”
老萨姆不屑地看了索拉尔一眼,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索拉尔是不是别有用心,因为所有情报都显示,这个中年人至少在街上已经摆了有十年的摊了。而在他的眼里,这个中年人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小商贩而已,此刻语气的颤抖也是认为本来自己唾手可得的财富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了——然而对于老萨姆而言,就连他眼里高不可攀的佩特老爷,在黑手部队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任由摆布的小不点而已,区区一个小商贩还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他脑中的想法没有继续延伸下去,因为索拉尔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身前的索拉尔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霍然回过了头,正用激动之中带着几分紧张的目光看着自己!
老萨姆的呼吸也为之一顿,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死死地看着索拉尔的动作。只见索拉尔正屏住呼吸,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手,然后指了指两人身旁那一个个巨大的酒桶,旋即抿着嘴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酒桶!?
老萨姆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对索拉尔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索拉尔的想法没有错,难怪自己感受不到监视者的气息,因为那个家伙根本就是躲在了酒桶里!
老萨姆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酒桶旁,然后轻轻地抬手敲了敲。
从酒桶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沉闷,显然桶里装满了美酒。他们两人已经来到酒窖已经有快十分钟了,老萨姆不信那名监视者居然能够在酒桶里憋气憋上十分钟之久,更何况在酒里憋气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没有再管眼前的这个酒桶,而是径直走向了下一个。
沉闷的响声接连在酒窖里响起,而索拉尔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老萨姆的一举一动。老萨姆也没有管他,一个普通的小贩,这个时候会紧张害怕也是情有可原,他可以理解。所以他从一个又一个的酒桶路过,但却至始至终没有看向眼前这个正在不断颤抖的中年人一眼。
——这个,一只手已经握紧了匕首的中年人。
老萨姆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当他敲到离他和索拉尔最近的一个酒桶时,酒坛里所传来的回音终于有所不同了——这个酒桶之中,没有任何的东西,只是一个空酒桶。
酒窖是用来储藏美酒的,当然不会有空酒桶。
老萨姆的脸上骤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细剑,缓缓地靠近了那个酒桶——下一秒,他手中的细剑如闪电一般探出,悄无声息地刺向了那个空空如也的酒桶!
但他的剑还未触及到酒桶,酒桶便轰然爆炸了开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与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从酒桶中直直地扑向了自己!
老萨姆轻轻地咬了咬牙,监视者们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样狡猾,自己还未来得及动手,他居然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动静。但老萨姆却丝毫不惧,细剑前刺的同时,老人高声吼道“索拉尔!拿下他,我们俩就都发财了!”
发财,对于一名长年挣扎在帝都底端的小贩而言绝对是一个不得了的词汇——老萨姆对于这一点很清楚。
所以他很满意地看到了索拉尔微微一愣,旋即咆哮着扑了上来。索拉尔的动作毫无章法,速度也并不快,显然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斗气的普通人。老萨姆当然不指望索拉尔能够做到什么,他更希望自己眼前的那道黑影能够在第一时间转身干掉弱小的索拉尔,这样就能让自己能够以更小的代价取胜。
可惜的是,那条黑影并没有如他所想,依然直直地扑向了自己。
老萨姆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句。
眼前的这道黑影虽然快,但比他依然差了一线。如果接下来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么这道黑影一定会被自己刺穿胸膛,而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被砍伤罢了。
短暂的权衡之后,老萨姆心中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犹豫。他手中的细剑更快了几分,他不想再让黑影有任何变招的可能性,只能毫无办法地吃下自己这致命的一剑!
——于是下一秒,他的剑穿过了一件黑色的大袍。
——与此同时,一柄弯曲的匕首贯穿了他的喉咙。
老萨姆有些疑惑,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逝。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刺中了一件监视者的大袍,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喉咙处会多了一把匕首。
但他最不明白的,还是为什么这把匕首被索拉尔握在了手中。
人在死前总会想问个究竟,可是老萨姆却做不到了。他的喉咙被洞穿,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怨恨且不解的目光瞪着索拉尔,口中不断地发出一声声怪异的气声。
“索拉尔这个名字,是假的。”
眼前的中年人忽然揉了揉自己的脸,将自己伪装了十年的面庞改变了回来。
“小贩这个身份,是假的。”
中年人依然是中年人,但之前的畏缩与贪婪却再也不见了,他的脸上只有浓烈的嘲弄和不屑。
“不过我看到了监视者这一点,却是真的。”
中年人走到了老萨姆身前,拔出了那柄匕首,在老萨姆生命的最后,轻轻地附耳道——
“因为,我就是那个监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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