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宋军那边已经派出了一个嗓门大的小校,飞骑而出,一点都不怕死地在城下兜上了一圈,高声喊着“城上的楚军听着!我们的国尉大人,仰慕楚国大司马,景驹将军之名久矣!今宋楚两国交战,然人情不改,吾国尉欲与景驹将军城下一会!磋谈两军兵不血刃,和平共处之事!”
什么兵不血刃,和平共处之事,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让景驹出城去跟匡章讨价还价,楚军可以开城献降,但是不能无条件投降。
城头上的楚民闻言,不由得默然。
事实上,大家已经没有再战之心了,且不说依靠这一座寿春城,已经无法抵挡住宋军的进攻之势,单凭宋人水淹鄢城,造成鄢城数十万楚民丧生的事情,便足以令楚人胆寒,令楚人再无战意!
“唉!”景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和楚军迟早是要踏出这一步的。
“上将军!”
在景驹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在场的楚将都不由得叫了一声。
景驹摆了摆手,随即下了城头,上了一辆战车,连一兵一卒都没带,就这样单刀赴会,径直来到了城下。
这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两军交战,双方的主将在战前会晤还是常有的事情,算是继承了上古的遗风,大家客套一下,或者是彼此放一下狠话什么的。
进入大争之世以来,战争愈演愈烈,大家为达目的都开始不择手段。
使诈扣留对方的主将算什么,似白起这般,赶尽杀绝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虽说这个时代,礼崩乐坏已经到了极致,但是依旧有一部分人还在恪守了老祖宗们打仗时留下的规矩,即所谓的战争礼仪。似景驹、匡章都还在恪守着这种战争的礼仪!
见到景驹只是乘一辆战车出来,身边不带一兵一卒,匡章为了表示礼遇,亦是开出去一辆战车,什么士卒都不带。
“山阳君,景驹这厢有礼了!”
“见过大司马。”
匡章与景驹在下了战车之后,都互相行了一记抱拳礼,而后席地而坐,撩起了战裙便跪坐在地上。
“山阳君,景驹想请问一下,贵军水淹鄢城,造成我楚国四十余万军民丧生的事情是否属实?”景驹颇为关心这个问题。
“不敢欺瞒大司马。”匡章摇摇头道,“白起率军筑堤蓄水,修建百里长渠水淹鄢城,造成数十万楚民丧生的事情的确是真的!匡章对此深感抱歉。”
“什么……”虽然已经猜到,但这个事情被确认属实的时候,景驹的身子还是不由得摇晃了一下,瞠目结舌。
“白起怎敢?难道他就不怕遭天谴吗?!”
城头上。
看着景驹如此失态的模样,楚将们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在心里,他们都咯噔了一下,不难想到,宋人水淹鄢城的事情是真的。
匡章叹了口气道“兵者,凶器也。大司马,吾王破楚之事势在必行,贵军若是冥顽不灵,强行抵抗,最后只能落得一个人城俱亡的下场!我王之本意,不欲灭楚,而为破楚也,攻下寿春,于我宋军而言已经不难,然则为了攻克寿春城,而折损我宋国数万锐士,着实令人惋惜。”
“是故,匡章窃以为,大司马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一定能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闻言,景驹不由得蹙眉道“宋王果真不欲灭楚?”
“灭楚于我宋国何加焉?楚国之疆域幅员辽阔,欲宋国之力,即便能灭楚,要消化楚地着实不易,非数十年的时间不可成行。今我王之意,乃是破楚、弱楚,而灭楚则于宋不利!今天下宋、秦、楚、赵、韩、魏、齐、燕八国并立的局面,一国被灭,则天下列国皆惶恐矣!”
“即使是灭了楚国,我宋国恐招致列国合纵之患矣。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故宋国灭楚,最后很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吾王怎会如此愚钝?”
景驹微微颔首道“善。宋军水淹鄢城,造成我楚国四十余万军民尽数丧生,你们宋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苦苦相逼,破我郢都?我楚国至此已无翻身之力矣!”
“楚国真的就此无翻身之力了吗?”匡章摇了摇头道,“吾王雄才伟略,高瞻远瞩,志在天下!吾王深知,只有鄢郢一失,楚国才会真正意义上地无翻身之力!大司马,匡章不妨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我宋国要的,乃是江水(长江)以北的所有楚国的城池土地!”
“……”
楚国如此庞大,为何不能一统天下?
楚国前期一直很强,领土最大、人口最多、军队最多,但由于占统治地位的民族-荆族的人口在楚国并不占绝对多数地位,所以实际上楚国王室对地方的统治力一直不是很强。
再加上春秋末期楚国为吴国击败,楚国主力部队被击溃,国都被攻破,最后还是靠秦国的援军才赶走了吴国占领军,楚王室威信丧失,统治力削弱。
战国中前期,楚怀王的愚蠢导致楚国丧失大片领土和人口,楚国国力迅速缩水,楚王室的统治进一步下降,在楚国的历年变更中,属于荆族的各大家族实力衰退或灭亡,楚王室的统治基础受到极大动摇,实际上地方的统治者已经不是楚王室或荆族大族,楚国表面上统一也只是因为地方上各大族无力靠一族自立推翻楚王室。
楚国王室这时能勉强维持国内势力的稳定已实属不易,当然无力反攻秦国,短暂自保还是可以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楚国灭亡后,秦帝国一直试图荡平楚国残余势力,但是不成功,项家就是一个例子。
正所谓,破而后立,不破不立!能让楚国强大的方式只有浴火重生,打破旧有的规矩,重建新的秩序。
而这一些,楚国王室办不到,也不敢去办,只有属于外来入侵者的宋人能办到,无所畏惧地去办!
整个楚国的丰腴之地尽在长江以北的地带,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有牢牢地将楚北之地抓在手里,据为己有,仅仅有着荆南一地,这些荒僻之地的楚国,显然是不足为虑的。
这就是宋王偃的目的。
灭楚会逼急天下列国,对宋国群起而攻之。既然如此,不妨退而求其次,占据楚国最丰饶的疆土,据为己有,而后将楚国的势力都赶到南方去,让他们自己去开垦南方的荒山野岭,以便将来自己一统中原之后,再南下灭楚!
景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你们的目的我已知晓。想要我下令投降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匡章心中窃喜,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千千万万个条件,只要在不违背家国道义的情况下,不损害国家利益的情况下,匡章都可以替宋王偃做主,尽快答应下来。
“我寿春二十万军民向你宋军投降之后,不可羁押,使我楚民被打散,或者是流放到哪里去服劳役。”
“呃……”
事实上,每一支向宋军投降的军队,几乎都是这个下场的,无一例外,故而匡章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景驹又道“楚宋两国的战事结束后,汝宋国当奉行人道主义,将我降卒顺民尽数归还于楚国!”
“这……大司马,这个事情请恕匡章不敢自作主张。”
“山阳君是没有这个诚意纳降吗?”
“不是的。”匡章一脸凝重的道,“大司马,水淹鄢城的事情历历在目,匡章相信,你我都不愿再看见生灵涂炭的惨象!只是放降之事,事关重大,匡章还需要向朝歌汇报,请王上定夺才是。”
“这是应该的。”景驹叹了口气道。
“多谢大司马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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