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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兔爰
    南河就在迈出自己第一步的时候, 找到了一点答案。
    不挥刀, 用刺击的方式,攻击胃部,划开胃袋。
    南河知道胃穿孔的厉害, 严重的穿孔, 胃酸流入腹腔,会立刻引发突发性剧烈疼痛, 如刀割火烧一般,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就将这种极其剧烈的疼痛蔓延整个腹部。
    那如果将胃划开一道口子, 这疼痛要翻多少倍呢。
    但要怎么从背部刺中胃部?
    人的肋骨在前侧没有护住胃部, 但是在后部肋骨下沿更低,却是可以护住胃部的。
    她没有庖丁解牛的本事, 如果想要从肋骨的缝隙中刺过去, 对她这样的杀人新手来说, 成功率太低。
    那要如何做?
    南河一边往前迈步, 一边在这连数两个数都不够的时间拼命运转大脑。
    肋骨的形状呈弯曲,靠近脊柱的位置, 肋骨更靠上,靠近身侧肋骨更靠下。而肋骨在靠脊柱位置的下沿, 约等于成年人手臂垂下后,手肘尖的位置。
    那就刺中那里!压下身子, 斜向上一些角度, 有极大地可能性刺中胃部!
    思考到这一步的时候, 她的距离已经近的不得不刺出这一刀了!
    幸而辛翳刚刚挣扎之下划开了这人的甲衣, 他身着布衣的后背在楚国高超的青铜锻造技术下,像是一块放在砧板上的牛肉。她刺进去的瞬间,竟然被人内脏的柔软惊得手一抖。
    不行,不能刺穿!刺穿不容易拔刀,也不容易划开胃袋,刺进去十五厘米不到就足够,然后——
    南河猛地手腕一拧,以此人脊柱为支点,猛地一撬剑尖!
    她知道她举动残忍,但这世上有多少人对辛翳残忍呢!
    南河猛地拔出刀来!
    耳边传来了痛呼!
    竟然只是痛呼,而不是惨叫。
    辛翳突然挣开了他的控制,然而却没料到这被刺中胃袋的私兵,竟然意志如此之强,他一只手捂着剧痛的腹部,一只手猛地一拧,夺下了辛翳手中的匕首!
    辛翳猛地回身想要去捡匕首,然而刚刚在辛翳面前的两个人一下子感觉到不对,猛地扔下剑鞘拔出刀来。那个捂着着倒下来的私兵竟然还不忘了一脚把匕首踢开。
    南河:失策!
    她确实在杀人上不够有经验,居然低估了他受伤后的忍耐力!
    辛翳前头两个人已经拔刀,冲着手无寸铁的辛翳过来了!
    她和辛翳隔着一点距离,而且辛翳背对着她,她根本没法把自己手里的刀递过去。除非扔过去!
    可辛翳要是不知道她的意思呢!要是没有接到呢!他手里刚刚还都是血和汗,如果手滑了呢!那他就是死路一条了!
    除非——
    辛翳看着眼前两个人挥刀冲到他门面上来,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刀!现在他唯一能拿到的刀,就是荀南河手里那把!现在回头从她手里拿刀,怕是来不及转身再迎击么!难道今日非要重伤不可!
    辛翳正要回头拼一把试试,忽然一只手拽住他后衣领,猛地将他往后扯去!
    他微微一偏头,只看见荀南河抬刀,向前迈了一步,冲到了他身前!
    疯了么!她疯了么!就她那芦苇似的胳膊!还妄想能抬刀挡住攻击!
    然而荀南河确实抬刀挡住了先冲上来那人的攻击!只是他离得太近了,几乎是被她一条胳膊圈住,也听见了她嗓子眼里那一声压住的痛楚闷哼!
    她手腕怕都是已经剧痛发麻了吧!
    然而荀南河紧紧咬着嘴唇,硬是没有让刀脱手。
    辛翳转过头去看向她侧脸,一瞬间脑子里过的事情居然是:她已经比他要矮一点了。她原来不只是思考犹豫的时候会咬嘴唇啊。
    前头那人被格挡了一下,手不受控的往后一甩,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她本来就想这样赶紧把刀递给辛翳,可是第二个人已经攻上来了!
    就在第一个人被弹开的瞬间里。
    这两人配合的也太准确了吧!
    眼见着后头冲上来的那个人高高抬起了刀,南河来不及把刀给辛翳了,她要赌!
    如今虽然她手腕剧痛,但此刻她刀的位置更顺手,只要往前一递,就能刺中那个人!但在刺中他的瞬间,怕是对方的刀也会落下来。她毫无退路,能给自己追求最后一点生还机会的办法,就是在刺中的瞬间,侧退一步,这样刀就会劈在她肩膀上。
    人类的锁骨虽然很脆,但是再往下劈的肩胛骨则很硬,应该她不会被砍成两半。如果不幸,可能是这条胳膊会被砍下……
    她还在拼命思考着。
    毕竟没有办法,没有退路,第二个人抬刀的时候,旁边第一个人也一定会配合挥刀,她不太可能躲开,就是躲开了,挨刀的估计也是辛翳,到时候辛翳甚至有可能会被开膛破肚!
    一条胳膊,能不能换?
    就在她思考的瞬间,猛地感觉辛翳在她身边,猛地动了。
    她还没来得及喊住他,辛翳猛地冲上前一步,趁着第二个冲上来的人刀还没有落下太多的时候,空手一把抓住了刀刃,而另一只手猛地握住了南河握刀的手指,紧紧捏住她的手,带着他的力量朝前刺去!
    南河的视线都被他身子挡住,只看到辛翳抬起的右手握着那把刀的刀刃,刀刃刻进手掌里,鲜血溢满掌心,顺着他胳膊淌了下来。
    然而辛翳握着她的那只手上,传来了刀剑入肉的触感。
    他握着她的手,命中一人。
    她听见辛翳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耳边,甚至因为贴近的姿势,她连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能清晰感受到。
    辛翳冷笑道:“凭你也想杀我?!”
    辛翳捏着她的手猛地拔刀,毫不犹豫,和她手腕一起向左侧一转,南河感觉自己手腕已经没力气,只是虚虚的握着刀,但辛翳带着薄茧的手指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手腕一转,一挑,一挥。
    她觉得自己像是没出息的小师妹,被带着练刀法。
    但辛翳这位刀法界的大师兄总是靠谱的,她手里的刀就在他的力量下,犹如神助,动作凌厉迅速,不过两下,刀的末端再次传来入肉的触感,耳边也响起了那私兵的惨叫。
    她听见了那两位私兵倒下的声音,辛翳还在过分用力的捏着她的手,紧绷的身子微微转过来。
    南河这才看清他溅满鲜血的正面,还有满是怒火的双眼。
    辛翳看了她一眼,身子放松半分,握着她的手松开,他握着刀刃的右手也松开,刀掉在地上,掌心里一道疯狂涌血的深深伤痕。
    南河听见自己声音沙哑着几乎要破音似的喊道:“辛翳!!”
    辛翳偏了偏脑袋,极其不耐烦:“啧。一着急就喊名字,知不知道尊称啊!注意点君臣身份。”
    南河呆呆望着他掌心的伤口。
    辛翳想要握拳挡住伤口,然而剧痛已经让他没法握拳,他将手藏到身后:“别看了!看什么看,先生是读书读傻了吧!你刚刚看见刀下来了,还往前,你是想废一条胳膊是么!你是跟人家对打的料么?”
    南河看了他的面容一眼,舔了舔唇,竟然一时没话说。
    辛翳站在满是尸体与火光的房间里,一把从她手中夺过刀来,没好气道:“舔什么舔,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刚刚要把嘴咬烂了。”
    他用左手接过刀,南河愣了一下,一把去捉住他右手。
    辛翳微微挣扎了一下:“你——”
    南河捧着他右手,确实有点慌了。那一刀应该不轻,会不会砍断了一部分骨头和手部韧带神经!以这年代的医疗水平,如果伤及筋骨,那这只手就废了!对于一个先秦的王来说,为王就要带兵打仗,他废了一只手,还怎么拉弓,还怎么双手持刀,还怎么——
    辛翳:“喂喂喂!你、你不会要哭了吧喂!荀南河,你有病么?!你刚刚都没把自己胳膊当回事儿,至于看见手上的伤口吓成这样,你脸都白了啊!”
    南河捧着他右手的手,确实有点手抖,她吸了一口气想冷静下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变故,所以这会儿才后怕,她声音也忍不住有点发抖:“先处理伤口,一旦你的手废了……”
    辛翳这几年从来都是见荀南河游刃有余的样子,就是他对她挥刀,她也没害怕过。刚刚她杀人,又冲上去挡刀也没哆嗦,怎么这会儿……
    就这么在乎他伤口?
    辛翳心里一下子乱起来,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半晌道:“我心里有数,我也不想让自己手废了,所以在他抬刀的时候抓住刀的。如果他挥下来的时候我再去捉刀,怕是整个手都被劈成两截了。但他刚抬刀的时候不要紧,那时候还没发力呢,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但他就是这么说,南河的表情也没放松多少。
    辛翳瞪眼:“你不相信我!?”
    南河半晌道:“没有……”
    辛翳偏过头去:“先生太荒唐了。”
    南河一愣,哪里想到这一出变故之后,这小子还训斥她?
    辛翳:“在拿刀的事情上,万没有先生保护我的道理。我要是连这点也做不到就是废物了。先生的手握笔就够了。”
    他转过脸来:“再说了。你要是出事儿,我就少了助力。也会……很麻烦的。你不是最冷静的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南河叹了口气:“那就是我冷静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
    辛翳一僵:冷静思考的结果,就是用一条胳膊,甚至半条命去换他,也是完全值得的么?
    若是山鬼为他这么做,辛翳不会太吃惊。毕竟早在他们刚入宫时,就早已许下了为他出生入死的诺言。
    但南河不一样。
    他这条贼船,南河是半途上道的。而且在这几年接触之中,他愈发意识到,荀南河确实很有本事,她之前在他刀下的自荐,都可谓是谦虚了。这样的人绝不是他的手下,而是真正的……他的老师才对。
    他甚至想,如果他顺利杀死邑叔凭,将王权握回手中,荀南河绝对是令尹的第一人选。
    但辛翳也觉得她是平等的卿,她是为了要实现理想,双方才相互利用,相互成全。
    她不会背叛,却也不……不会忠诚到替他挡刀。
    更何况辛翳最近总觉得她是个很冷的人。内心并不那么容易亲近的人。
    原来……他也有想错的地方么?
    辛翳一时无法应对忽然涌上来的复杂情绪,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南河反而已经冷静了,她拿刀从衣袖划下一块布料,紧紧缠在他掌心的伤口上。
    辛翳忽然往前凑了凑脑袋,意义不明的和她低头时候的额头撞了一下。
    南河抬起头来,没明白。
    辛翳支支吾吾:“嗯,没什么。就是……之前,背后那第一刀,干的漂亮。”
    因他担忧他的伤势,她眉眼都似自责般低垂,听了他这话,才微微弯起唇:“好好向我道声谢,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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