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靠墙角的榻榻米上,双目好像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口地上,放了一份盒饭,已经放得冷掉了。
身上的菜叶子,已经被她摘掉了大半,只剩蛋液凝固在衣服上,显得浑身脏兮兮。
她靠着墙,拢了双臂,寒意从脚底一路往上。
四周很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眼皮子越来越沉重,缓缓合上。
她撑了一整天,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隐约听见铁门开启的声音,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徒劳无功,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
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暗淡的光线只印出模糊的脸部轮廓,泛出一股冷硬的意味。
林甘蓝心念一动,几乎下意识地唤出那个名字:“厉晋远?”
再忍不住眼泪,泪珠儿顺着脸颊滑下来。
来人微微一顿。
——
林甘蓝被带走的第一时间,厉晋远就得到了消息。
但他身在部队走不开,只能让苏元先去查看情况,得到的反馈十分不妙——刑侦经济科掌握了切实的证据,而陆家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一副誓要将林甘蓝钉死在坑底的架势。
厉晋远向来清心寡欲,这回听到消息,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有信心,不会让林甘蓝成为牺牲品,但心底有个声音忍不住担忧,她独自关在羁押室内,会不会伤心难过?
快速处理完手头的事,他连夜开车往江州赶,抵达警局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为了赶路,他不仅一天一夜没睡觉,甚至连晚饭也没吃,风尘仆仆闯进了羁押室。
没料到,林甘蓝比他想得还要惨。
她抱紧双臂蜷缩着,的一团,像是婴儿躺在妈妈的子宫里,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势。黑亮的长发凌乱地覆在脸上,把她巴掌大的脸衬得更加下巴尖尖,长长的睫毛忽闪,引人爱怜。
苍白干裂的唇翕动,轻轻唤出一个名字:“厉晋远?”
他一下子顿住了。
像是对待脆弱易碎的水晶,他心翼翼地拂开女人的黑发,露出那张苍白的脸,轻声叮咛:“睡吧,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林甘蓝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真的继续沉睡了。
他抚了抚林甘蓝的额头,烫得如同火烧,倏地起身,出了羁押室才压低声音交代赵风:“买几瓶水、毛巾和退烧药,快些回来。”
警局对面就有二十四时便利店,赵风很快买齐了水和毛巾,甚至买了一袋子食物,苦着一张脸:“这么晚,药店都关门了。”
厉晋远摆手:“行了,这里我来处理,你去休息吧。”
赵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羁押室重新安静下来,厉晋远挽起袖子,沾湿了毛巾,一块放在林甘蓝的额间,替她降温,另一块则从头发丝抹到裤脚,一点点擦去蛋液的痕迹。
林甘蓝原本就瘦,一整日水米未进,好像又瘦了一些,纸片人似的,风一吹就倒了。
厉晋远看得心疼,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花了些时间才把她身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他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女生哪个不喜欢干净,脏了一整天,你应该很不高兴吧。”
回应他的,是林甘蓝沉沉的呼吸声。
他在床边席地而坐,又待了一会儿,手机上多了两个未接电话,才站起身。脱下白衬衫盖在她身上,厉晋远抬手抚了抚她的额间,似乎想把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去。
盯着那双紧闭的双眼看了片刻,他俯身,轻轻在林甘蓝额间印下一吻。
“别怕,你会没事的。”
——
警局另一头,苏元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坐在办公桌后,仔细审查着资料,听见推门的声音,头也没抬:“亲爱的厉先生哟,您可真是贵人事忙,我都给你拨两三个电话了,才肯屈驾过来。”
他放下手里的资料,抬头望一眼进门的人,愣了一下:“你穿这工字背心什么意思,秀身材?”
厉晋远的衬衫留在了羁押室,里面只有一件工字背心,将精壮的肱二头肌展露无遗,看得苏元“啧”了两声,似乎有些不服气。
厉晋远大踏步走进去,打开苏元的衣柜,随意拿了一件衬衫穿上。
苏元常加班,也备了衣服在办公室,见他这副反为主的模样,气不过刺了一句:“厉先生,军人可是有宗旨的,不许拿人民一针一线。”
“我应付一下,明儿就还你。”厉晋远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补充,“苏警官,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穿你的衬衫……一股烟味。”
苏元瞪他一眼,知道耍嘴皮子不是他对手,把手里的资料往对面一甩:“喏,看看吧。”
虽然同在警局,但他的重案组和刑侦经济科还是略有偏差,他没法拿到原件证据,卖了面子也只拿到证据的影印件。
不过,这也足够了。
厉晋远拿起一份影印件,一目十行,极快地翻到了最后,落款处果然有林甘蓝的私人印章和笔迹。
再翻另一份,也有。
苏元敲了敲桌面:“我去帝豪地产时,碰到了林法医的朋友,她想找陆述拼命,结果扑了个空,还差点被算计。不过我听她说,在事发的前一天晚上,林法医刚好发现自己放在卧室里的私人印章不见了,而白天,陆述刚好去过她家。”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厉晋远,意有所指:“你说,是不是太巧合了?”
厉晋远放下合同影印件,一连看了好几份,他已经可以肯定,每一份合同都不会缺少林甘蓝的签名和私人印章。
他往后仰,长腿交叠,薄唇微扬泛起一丝冷笑:“陆家越是大动作想撇清,就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元叹口气:“眼下的问题在于,咱们知道林法医是冤枉的,没用,要有证据。”
厉晋远捻了捻手指:“验过这些笔迹和印戳真假?”
一堆影印件中,苏元拎出一份:“徐毅说,验过这一份,真是林甘蓝的笔迹。至于印戳,也是真的,而且林甘蓝发现丢失后,还没来得及挂失,所以现在很难证明她的无辜。”
厉晋远重新捡起合同影印件,视线落在林甘蓝的清秀字迹上,陷入了沉思。
——
林甘蓝睡醒,一晃眼还以为在家里,翻身下床时差点摔跤。
她堪堪稳住身形,强撑着睁开眼皮,入目是逼仄冰冷的羁押室,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起身,一件白衬衫滑落,幸好她眼疾手快抓住了。款式简单,剪裁精良,如同她记忆里那样,似乎还残留了淡淡的清冽味道。
林甘蓝抿唇,忽然想起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出现过一个人影,低沉而有力地跟她说,没人能伤害她。
怔忪间,铁门开了,女警送上早饭,热乎的八宝粥和香菇鸡肉包,和昨晚的盒饭简直是天壤之别,也不再是往地上一搁就完事了。
她的头很沉,倚着门边才腾出力气接过早饭,还没来得及问,女警又递上了水和药。
“我想问一下,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
女警把东西放下,打量了她一眼,避开了这个问题:“别瞎想了,吃完药好好睡一觉。”
铁门“砰”一声重新关上,羁押室内又只剩了她一个。
不知为何,林甘蓝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跟厉晋远有关系。
她捏着白色衬衫,把它放在靠近自己心脏的胸口,眼眶酸涩。在众人都抛弃她的时候,除了苏棠,还有一个人肯拉她一把。
她刚吃完药,正迷糊着,铁门再一次打开。
女警温声提醒:“林姐,你的律师到了。”
昨儿苏棠不是说,没能请到律师么?
林甘蓝正狐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来,大约五六十的年纪,一身藏蓝色西装,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精神矍铄,富有诗书气质。
他伸出一只手:“林姐你好,我是你的律师,齐松柏。”
林甘蓝不认识他,却也听过“齐松柏”这个名字,法律界泰山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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