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冷峻的五官添了几分邪肆气息。
“偷听完了,就跑?”他长臂一伸,挡住了去路。
林甘蓝还抱着孩子,刚才紧张偷听,没觉着手酸,现在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两只手沉得撑不住,干脆把孩子往厉晋远怀里一撂,笑嘻嘻:“噫,被你发现了啊?”
一派落落大方。
楼下,传来狠狠关门的声音。
林甘蓝站在二楼,正好瞧见了纪橙橙急匆匆奔出厉家的身影,不由碰了碰厉晋远的胳膊:“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家的,会不会太危险?要不……你送送她?”
厉晋远横她一眼:“你倒是大方,深更半夜让自家男人去送个姑娘?”
林甘蓝叹一声:“家里统共就你一个醒着的男人,难不成让我去送?”
话刚出口,自个儿就觉得不妥,摆了摆手:“别了,你刚刚把话说得那么绝,纪橙橙再看见我,保不准撕了我的心都有!”
厉晋远忍俊不禁,把孩子交还给她:“知道她危险,以后就离她远一点。把孩子抱床上去吧,我会处理。”
闻言,林甘蓝应一声,接了孩子往儿童房走去。
中途,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欲言又止:“那个……如果真要送她,快些回来。千万别跟她一块儿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啊……”
“行了,我有分寸。”厉晋远绷不住,笑意越发浓烈,冲她挥挥手。
林甘蓝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想到纪橙橙那席话,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简直跌入了尘埃里,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即使再怎么深爱,若男人另有心欢,她也会选择潇洒离开。
大不了喜欢他一辈子呗。
有的喜欢是单向车道,永远只有这一辆车,遇不到他。
把孩子安顿好,林甘蓝急急地奔到走廊,发现厉晋远斜倚了栏杆,正在打电话。
她悄悄走过去,听见他吩咐:“你现在去大院门口,应该能遇上她。”
打完电话,才向她解释:“赵风,我让他送纪橙橙回酒店。”
林甘蓝正视前方,故意不看他,轻声嘟囔:“跟我解释干嘛?说好了自个儿有分寸,会处理啊。”
厉晋远轻笑,揪了她一缕头发,绕住半截指头,转而用发梢去挠她的脸颊。
一边瞧她躲躲闪闪,一边好整以暇道:“哎,我家姑娘可气了,话虽然这么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想,我若是真去送了纪橙橙,她会哭的。”
“呸,我才不会哭呢。”林甘蓝正色,腮帮子气鼓鼓。
厉晋远最喜欢她这种甜椒的性格,微微一丝火辣,甜而不娇气,一颦一笑,能把他的心都融化了。
“好,我家姑娘最坚强了,除了哭的时候,别的时候都不哭呢。”
绕口令似的话,宠溺哄孩的语气,林甘蓝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扬手,作势要打他:“你这是什么话呢?不像样,哼!”
话音未落,就被厉晋远捉了手,束在怀里动弹不得。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后颈,羽毛似地挠痒痒:“承认是我家的姑娘了?”
——
林甘蓝懵懵懂懂地被吻了个天旋地转,又迷迷糊糊被牵上了厉家天台,脚步虚浮,如同梦游。
直到冬夜的风扬起一头短发,在耳边鼓噪,她才清醒。
推了厉晋远一把,刚出他的怀抱,被冷风一吹,林甘蓝打了个激灵,又钻了回去。
秒懂歌词里那句“就算大雨让这个世界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是最安全的救生衣,也是最恋恋不舍的避风港。
厉晋远环住她,怀里不再空荡荡,胸口被填的满满,活在这个世界似乎也有所依仗了。
他的下颔蹭了蹭林甘蓝的发顶,轻轻地,缓缓地开口:“蓝蓝,你是不是想问纪橙橙跟我之间是不是有一段故事啊?”
“这个你也知道——哎哟!”
林甘蓝起身太猛,撞上了他的下颔,厉晋远还没反应,疼得她先痛呼。
厉晋远调整了个姿势,让她更舒服地倚在自己怀里,抬手轻揉她头顶,温热的掌心覆上撞疼的地方,舒服得她吁了一口气。
“你呀,心些,总这么毛毛躁躁,令人担心。”
“胡说!”林甘蓝义正辞严地反驳,“我在别人面前不这样儿的,都怪你!”
“这还是我的不对了?”厉晋远失笑。
突然发觉,跟林甘蓝独处的时候,他似乎格外容易笑。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隐约勾勒出浅浅的笑痕,笑起来的感觉也蛮好。
他一时走神,替林甘蓝揉头顶的动作慢了一拍,姑娘不乐意了 ,轻轻拧一把他大腿:“咦,干嘛呢。”
厉晋远继续替她揉着痛处,笑道:“哟,翻身农奴把歌唱啊?居然拧我!”
“错,我才不是翻身农奴呢,是野蛮女友。”林甘蓝指尖缓缓勾勒他耳廓的形状,故作威胁:“你若是不老实交代,下场可惨了。”
厉晋远极为配合,一叠声地应:“好好好,野蛮女友开恩,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甘蓝也憋不住笑了:“行吧,我先听听你说实话没。”
“你刚也听见了,纪橙橙说从就喜欢我,不过我一直明确拒绝了她。真要说跟她有故事,也就一段吧……”
林甘蓝心里泛酸,之前的话不过是打趣,没想到还真有。她攥紧了手指,耐住性子听。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吧?五六年前,正是我们家落魄的时候,纪家虽然早早退出军界,但影响力尚存,而且生意也做得不错,纪如珠生了女儿没多久,纪橙橙也以优异成绩硕士毕业,那时候的纪家真可谓是花团锦簇。”
“也不知道纪橙橙怎么跟父母商量的,纪家主动向我们家提亲,想促成我和纪橙橙的秦晋之好。甚至允诺,我和纪橙橙完婚,可以借助纪家的力量东山再起,无论继续待在部队,还是转行,都能拉着厉家出泥潭。”
林甘蓝听得格外认真,屏住呼吸,眼睛都不眨一下,听到纪家主动提亲,禁不住“啊”了一声:“那你答应了吗?”
话音刚落,额头就挨了轻轻一敲。
“你笨呐,我要是答应了纪家的联姻,现在还有你什么事儿?连知非都没了!”
厉晋远的眼神漫无焦点,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连声音都显得有几分飘渺:“我年轻气盛,不愿意将婚姻作为筹码,当即拒绝了纪家的提议。”
“然后呢?”
“纪家二老年纪大了,上我们家提亲的是纪如珠夫妇,当天就启程回去了。谁知,第二天傍晚,我居然在家门口看见了纪橙橙。”
“啊,她来了?”
“她平时是个挺爱漂亮的姑娘,不管刮风下雨都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可那天她穿着一身旧衣裳,风尘仆仆就来了,眼睛都哭肿成了金鱼眼,看见我,还没说话就流了眼泪。”
林甘蓝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扯了扯厉晋远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她那样儿,一定楚楚可怜吧?你那时候,有没有一丁点的心动?”
厉晋远毫不迟疑摇头,态度坚决。
“若是我喜欢的姑娘,别说哭了,哪怕皱一皱眉头,我就心疼得要死。可我不喜欢纪橙橙,所以她为我流再多眼泪,我都不会为之所动。”
世事就是这般残忍,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而人心,偏偏是最没法控制的。
他不能控制自己爱上纪橙橙,也不能控制自己离开林甘蓝。
“那……看见她以后呢?”
“她问我,是不是拒绝了纪家的联姻请求,我就趁机跟她说清楚了。”
“说什么了?”
“不记得了,无非就是我不够好,配不上她,另觅良配之类的话吧。”
“她走了吗?”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
厉晋远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的姑娘真可爱!
他故作嫌弃,身体却很诚实,还是一五一十交代了:“纪橙橙没走,她反而在我们家住了下来,大概看多了言情电视剧,总觉得感情的事也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后来呢?”
“后来,为了彻底打消她的念头,我就找了代孕中介,有了知非。”
“原来知非的诞生只是为了搪塞纪橙橙啊?”林甘蓝面露沮丧。
厉晋远的胡子茬蹭了蹭她脸颊,轻微的疼混杂了痒,林甘蓝直往他怀抱深处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玩了,我认输还不行么?”
“还说不说是为了她?”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倏然在面前放大。
“不说了,不说了。”林甘蓝迫于无奈,乖乖认输,转头就压低声音嘀咕,“哼,自己办的事儿还不准说了?打倒万恶的资本主义!”
他的姑娘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圆润的杏眼一瞪,通身的古典韵致又添了几分活泼。
厉晋远轻抚她的手臂,陷入了悠远的思绪,回首那一段暗沉的日子,语气也沉重了不少:“我突然抱回一个孩子,家里顿时炸开了锅,再宣誓独身主义,大家都信了。借这个孩子让纪橙橙死心,不过顺便而已。”
他扬了扬浓眉,笑意清浅:“为了知非,我可是吃够了苦头,被老头子罚跪了整整两天,水米未进。最后还是老太太开口劝,说孩子已经没了妈,挺可怜了,难不成还得让他连爸爸也没了?老头子这才放过我,那会儿我都二十好几了,还被打得屁股开花,膝盖都跪肿了。”
他知道是自己任性,不想婚姻成为交易的筹码,干脆釜底抽薪,绝了这条路,却损了厉家的名声。
厉知非的存在无异于狠狠扇了纪家一耳光,纪橙橙在厉家住了一年,最后哭着回了纪家,这一别,两年未见。
再见面,便是晴晴之死。
厉晋远微微摇了摇头,不想了,男人不能沉湎于过去。
甫一抬头,撞见林甘蓝微仰的晶亮眼眸。
她沉吟良久,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能启齿:“还记得那天晚上在酒店,我们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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