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了林甘蓝和厉晋远还站在包围圈里,四面都是人,高举火把,将他们的脸照得火红发亮。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往下淌,林甘蓝又急又燥,攥着厉晋远的手:“怎么办?怎么办?”
念叨到第四遍时,厉晋远终于开口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寥寥几个字,却沉如千斤:“拼死,我也护你周全。”
林甘蓝微微一怔,她很清楚,身侧的男人从不信口开河,是个言出必行的实践派。
然而此话一出,她忽然不害怕了。
微凉的纤纤细手覆上他的手背,轻声道:“若你有事,只剩我一人周全……我要这周全有何用?”
和你一同周全存活于世间,才是我想要的。
村民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越发逼近,手里的棍棒也举了起来——
“等等!”
一声厉喝,划破了漆黑夜空。
喧嚷的村民们瞬间安静,扭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人群分出一条狭窄路,一人慢吞吞穿过。
走近了,林甘蓝认出,是陈四。
“你不是说不认识我们吗?这会儿喊什么喊!”林甘蓝憋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刺了两句。
厉晋远眼神微沉,不动声色往前挪了挪,恰好挡住陈四的目光,不让他肆意打量林甘蓝。
陈四也不恼,抓过旁边村民手里的火把,干脆往他脸上照。
周围,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
“陈四叔这是怎么了?魔怔了?”
“呸,陈四叔是谁啊?大天师!怎么可能魔怔了!”
“陈四叔自有分寸,我们可别操心了。”
大天师?
林甘蓝心头一凛,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词儿。
下一刻,陈四缓缓开口了:“哦,是你们呀。”
这语气,是认出来了?
林甘蓝微愣,眼睁睁看着陈四跟村长介绍:“方才太暗了,我没瞧清楚,现在火把一照,我才认出来。”
“我见过他们,是启瀚公司外派的工程人员。”
厉晋远的眼底闪过一丝狐疑神色,先前林甘蓝闹腾那么多句,陈四都扭头不肯认,现在怎么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得不防。
陈四俨然鱼子山村民的风向标,他的态度一变,连带村民们的态度也变了。
村长还没缓过神,拉了陈四到角落,恭恭敬敬问:“陈四叔,他们真不是查拐子的便衣?”
陈四摇头:“应该不是。”
村长显然松了一口气:“之前镇子上来了一队警察,查劳什子拐卖人口,你也晓得,咱们这穷山僻壤,男多女少,实在娶不上媳妇的人家就只好买一个。一个媳妇,得花好几年的积蓄,怎么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就把人带走……”
“行了,别说了。”陈四觑了一眼厉晋远的方向,示意村长别再继续说下去。
殊不知,厉晋远耳力出众,早听见了。
他轻抿薄唇,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几乎可以肯定,之前来国泰镇查拐卖人口案件的,便是江州警方。
梁雪和乐悠悠两件案子有个共同点,失踪之后家属都在深更半夜接到了一通奇怪电话,告诉他们两位少女并非失踪,而是拐卖。
正因为如此,所以江州警方才会将两起案子看作拐卖人口,并案调查。
短短一瞬间,许多纷繁的念头从厉晋远脑海里一闪而过。
国泰镇民众对于彻查拐卖案件的抵触情绪,失踪许久之后才到来的深夜电话,从拐卖那条路查下去并无任何收获……
电光火石间,厉晋远迸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如果那通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诱使江州警方往拐卖人口方向查呢?
结局就是,根本什么都查不到,稍一露出口风就被驱赶了!
厉晋远心头一颤,虽然什么都还没查到,但他已见识到了犯人的狡猾!
来不及跟林甘蓝通风报信,陈四和村长一块儿回来了。
村长换了一副脸孔,赔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林甘蓝心系野狼分队的其他人:“那我们的同伴……”
“放心,我现在就带人追过去,把他们带回来。”
林甘蓝还有点发愣,下意识应付:“那就麻烦村长了。”
寒暄了几句,院坝里的村民渐渐散去,村长领着人去追牛车,林甘蓝四下环顾,看见陈四向她招手。
“陈四叔,找我们?”她心头五味杂陈。
若陈四早些承认他们的身份,他们早就一个不落地安全了;可他最后还是出面说话,救下了她和厉晋远,村长也应承会把其他人带回来……
林甘蓝扬起一抹苦笑,这个陈四,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陈四沿着院坝边缘悄悄接近他们,压低声音:“跟我走。”
——
厉晋远和林甘蓝对视一眼,都想看看陈四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跟了上去。
避开村民耳目,陈四带着他们,在漆黑的村落里如入无人之境,绕过院坝就开始加速。
什么鬼?
林甘蓝微微一怔,微凉的手被厉晋远握住,掌心的热度缓缓传到她的手背。
她士气一振,脚步乱而不快,紧咬住陈四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陈四终于停了。
林甘蓝一直注意脚下,此时才得空抬头,忽然一滞。
眼前是一扇雕花大门,两旁各蹲了一尊石狮子,或玩耍嬉戏,或肃穆静立,门上一块牌匾,朦胧的灯笼散发出幽幽暗光,映亮了“陈府”两个鎏金大字,隐隐透出一股高门大户的森严意味。
陈四轻叩了三下门上的铜环,稍等片刻,门被从内拉开。
“跟我进来吧。”陈四声音很低,像是怕吵醒了谁。
进门时,林甘蓝不经意扫了一眼门上的铜环,光亮如鉴。厉晋远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声如蚊子:“这屋子,有些年头了。”
门口的石狮子,陈旧的高门槛,古朴沉肃的牌匾,真材实料的铜环……
林甘蓝心跳如擂鼓,视线牢牢盯住前方的陈四,这个人似乎没想的那么简单。
——
进了陈府,林甘蓝才发现门后立了个老头,佝偻着背,穿得破破烂烂,看上去年纪颇大。
方才,就是他听到铜环声,从内拉开了门。
他目送陈四走远,又把视线挪到了林甘蓝和厉晋远身上,笑容谄媚夸张。
那笑容落在林甘蓝眼里,却令她不寒而栗,不像是人类的笑容!
林甘蓝稍一分神,脚下绊了一下,身形趔趄,幸好厉晋远扶了她一把:“心。”
她定了定心神,声跟厉晋远咬耳朵:“我觉着,这地儿有点诡异,刚才那个老头笑得……特别渗人。”
说着,她回头往门口望去,这一下,却怔住了。
他们离开后,那老头整个儿依偎在门背,头抵住门背的铜环,双手虔诚地捧住,弓着背,像极了等待主人下班归家的狗。
“他……他怎么……”
厉晋远眼神幽深:“他是个聋哑人。”
正因为又聋又哑,才需要额头抵住门背,这样陈四叩动门环,通过门的震动,他就能得到信息,知道门外有人敲门。
林甘蓝欲言又止:“陈四叔怎么会用一个聋哑人开门?”
以她之见,一把铁将军把门,再配把钥匙不就行了?
上了年头的高门大户弥漫了淡淡的腐味,厉晋远的声音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细灰:“这个陈四,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跟着陈四绕过照壁,路经厅而不入,绕过长长的曲折走廊,走到尽头,陈四才停下,推开了房门。
屋子虽然年头久,却通了水电,轻轻一按,暗黄色的光芒瞬间笼罩房间。
林甘蓝扫一眼,不过十平米左右,零散摆了几张高背椅子,角落是一架巧的雕花方桌,仅够摆放一盆兰花。
“两位人稍等。”陈四引他们进去,便走了。
林甘蓝站在房间中央,手足无措地和厉晋远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
厉晋远搬了张椅子到她身后,自个儿挑了另一张,坐在旁边,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倒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枪。”
林甘蓝微微蹙眉,如坐针毡:“这个陈四真奇怪,不过咱们查案子,也没必要在他身上耗太多时间,毕竟他跟这两起案子都没关系。”
“没关系?”厉晋远黑眸微凛,寒气逼人,“案子还没水落石出,没有谁一定是无辜的。”
“所有的线索现在都指向鱼子山,而陈四是本地人,为何就能排除在外?咱们都见识过他在鱼子山的地位,一句话就能定生死,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林甘蓝默然,望着雕花方桌上的兰花,心绪悠远。
“久等了!”陈四人未到,声先出。
他捧了两杯热茶进来,搁在雕花方桌一角,把兰花随意搬到了地上。
还没抬头,林甘蓝先发制人:“陈四叔,你先前说不认识我们,现在又让我们跟你走,是什么意思?”
茶香四溢里,陈四笑着解释:“你们几位是为了拐卖人口的案子而来吧?”
林甘蓝暗暗和厉晋远交换了个眼神,矢口否认:“不是。”
那是失踪案子,不是拐卖人口,她也不算说谎!
陈四轻笑出声,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国泰镇情况复杂,这里的人十分排外,要是被村民知道你们是为了查案而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我之前说不认识你们,是想救你们。”
“那后来为什么又改口了?”
“我说不认识你们,你们就得被丢到神女峰去,那里夜晚多狼,多半连命都保不住。为了救你们,我只好又改口了。”
说来说去,陈四倒成了他们的救命英雄,做什么都是为了救他们!
林甘蓝心里不忿,但左思右想,却找不出话反驳。
陈四没有久坐,起身道:“你们在我这儿藏一会儿,我去接应你们那几个同伴,一旦会合了,你们就赶紧走吧。”
说罢,他大踏步出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不过片刻时间,厉晋远忽然反应过来:“同伴还没回来,我们先走了,不是更引人注目?”
“对呀,我们跟陈四叔一块儿去!”
两人几乎同时蹦起来,拉门,门却纹丝不动。
甚至,隐约能听见铁链晃荡的声音。
林甘蓝脸色大变:“门,上锁了?”
陈四把他们锁在了屋子里。
墙角有个不露痕迹的洞,初看,只会以为是一只苍蝇栖息,此时此刻,却悄悄散发出袅袅白烟。
他们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林甘蓝眼白一翻,倒在了地上。
厉晋远的闭气功夫比她厉害一点,多撑了一分半,然而血肉之躯依然敌不过强劲迷香,眼眸一闭,也倒下了。
昏迷前,他想:这回真是栽大跟头了,野狼分队真正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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