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热······
好热······
他们···他们···他们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啊!
灼热的日光从头顶洒下,空荡荡的山路上没有树木遮挡,晒得顾沛霖后背湿了一大片,后颈处火辣辣的痛,汗水从鼻尖滴下,将面前的土地洇出一个个暗色的圆点、
无数个小点很快就连成一大片,让她忘了时间,麻木的双腿早已没有了知觉,酷热加上许久未饮水,使得她头脑发昏,意识恍惚,连耳边父亲的求饶声都听得模糊了。
他们怎么会遇上这种事了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想她一个月之前,还是京城顾家的小姐,父亲顾耕寿乃朝中户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员,虽然算不上名门大户,至少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山贼拦路,逼下马车,跪成一排,任人宰割。
要怪,也只能怪她那好赌成性的父亲,放着好好的五品官员不当,偏偏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结果将家产败了个精光,仍然不思进取,游走在京城的赌坊之中,最终被同僚告发,革去了职位,在京城待不下去,只好不远万里来投奔顾沛霖生母的兄长——也就是她的亲舅舅。
对于顾沛霖来说,这许是父亲仍然留着自己的唯一理由了。
生母早逝,父亲为了得到心心念的儿子,很快就娶了续弦,也就是现在的小妈闫芳怡,她进门一年后就生下了弟弟顾茂亭,稳坐顾府女主人之位。
肚子争气加上嘴甜贴心,闫芳怡稍微吹下枕边风,本来不受待见的顾沛霖被父亲彻底忽视,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心爱的小儿子,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顾沛霖与那叁人的幸福画卷格格不入,成了顾府的边缘人。
从小未感受到任何父爱,她已经不再去渴望任何的亲情,只求能够安静的生活,乖乖的做着透明人,尽可能的不出现在那一家人的面前,省得惹了小妈不开心,在府里的境遇更加糟糕。
在知道父亲被革职,家产所剩无几的那一夜,她甚至起过想要逃跑的心思,害怕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小妈会窜动父亲将她嫁出去换礼金。可是让她吃惊的是,父亲并没有这么打算,他准备带着沛霖一同投奔原配夫人的哥哥。
当年,沛霖的生母嫁给顾父时,她的兄长百般不同意,最后还是拗不过妹妹,随她去了,等到生母去世后,就再也未见过这位舅舅,只听说他在南方的一座大城经商,家产丰厚,足以养活他们一家人,这才把沛霖带在身边,而不是听从闫芳怡的建议,将她嫁给大官当小妾换银钱。
这一路上,靠着仅存的一点银两,支撑着到了现在,却意外遇上了山贼,眼看就要小命不保,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父动了不好的心思,才得到了这样的报应。
他们四人被赶下马车,在路边跪着,看那些粗壮的汉子将马车里外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剩下的散碎银两也被小妈哭着交了出来,她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衣物——全都在路上卖掉换钱吃饭了,但是顾沛霖根本没吃多少,都是她那好吃懒做的弟弟哭闹着要吃零食才卖掉的,不然就凭他们的那些银两,完全足够支撑到舅舅家。
顾沛霖攥紧了手心,硬撑着不让自己昏倒,她口干舌燥,饥饿难忍,父亲年老体弱,跪了那么久还能能哭喊,可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小妈牢牢把控着饮水食物,每次都只让她吃喝一点点,维持着不让她饿死,自己和弟弟倒是吃的面色红润,而她才一个月就瘦了一大圈,瘦到被风一吹就要散架了。
可是···不能昏倒···绝对不能昏倒······
那些山贼一个个凶神恶煞,穿着黑衣,骑着黑马,手里拿着亮闪闪的兵器。她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得他们不高兴,一刀下来她的小命就难保了。
万一昏倒了,山贼可能会嫌弃她麻烦,将她杀了,尸体扔进山里喂狼,所以她必须撑到山贼离开才行!
这边顾沛霖竭尽全力忍耐饥渴,那边娇生惯养的顾茂亭却受不住了。
“娘!娘!我渴了!”
他拽着闫芳怡的袖子大声叫着,完全不顾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境地,只是单纯的想要喝水。
“嘘!”闫芳怡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将圆滚滚的儿子抱进怀里,在他耳边低声安抚道,“乖啊!好儿子,等他们都走了,娘亲立马让你喝水,好不好?”
提出的要求得不到满足,顾茂亭的胖脸皱成一团,打算使出必杀技——哭。
“我要喝水啊啊啊啊啊!”
他大声哭嚷着,用小拳头狠狠的捶着娘亲的胸口,肥胖的身躯在娇小的女性怀里挣扎,让闫芳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压住儿子。
“哎呦喂,娘的心肝肉!”宠爱儿子成性的闫芳怡最见不得儿子哭,又怕惊动了山贼惹来杀身之祸,只好用裙角塞进顾茂亭的嘴里,止住他的哭叫,一边小心的哄着:“好了好了,再等等,马上就好······”
顾茂亭这一哭嚷中气之足,让那些专心搜查马车的山贼纷纷回头,用凶狠的眼光瞪着母子二人。
刀刃般的视线吓得顾家夫妻两人一个激灵,连忙磕头求饶,说着什么“壮士饶命”“我们是投奔亲戚的来的”“身上没一点银钱了”之类的话。
一个黑瘦黑瘦的男人确定马车和四人的身上真的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后,捧着几两碎银,冲着唯一没有下马的高大男人说:“寨主,就这点了,没别的,这一家是真的没钱。”
男人挑眉,扫视了一眼衣着并不华贵的一家人,幽深的黑眸在角落的少女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收手。”
男人低沉的命令声让所有山贼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都放回到马车内,纷纷上马等待指令。
被称作寨主的男人翻身下马,接过黑瘦男人手中的布包,又从身上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放了进去,还给了磕头不止的顾父。
“拿走吧,我们只劫贪官,不伤平民。”
秦莽淡淡的说道,一看这家人的打扮就知道他们所言不虚,不是他们狩猎的对象。
“啊!多谢壮士不杀之恩!”顾父惊喜万分,脸上露出喜色,招呼着其他人谢恩,“快快!还不多谢壮士······”
顾沛霖听到那人不会伤害他们,心里也一松,跟着父亲小妈一起磕头。头低下去的同时,身上的力气也用尽了,直接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闫芳怡倒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转头谄媚的对黑衣男人道:“哎呦,您瞧瞧我家这丫头,呵呵呵····真是没见过世面,在大王面前失礼了······”
秦莽没有理会闫芳怡的话,他刚才就听到了少女浑浊的喘气声,知道她是跪了太久,加上天气炎热导致的有些中暑。开始他只看到那身体健壮的叁个人,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如此瘦弱的少女。
“拿水来。”
他扶起软泥般的沛霖,扳过她的脸,准备帮她灌点水下去。
只见少女面色苍白,秀美的五官微微扭曲,嘴唇因为干渴而开裂,本来小巧的下巴因为食不果腹而更尖了,手臂上的重量轻的吓人,就连他们山寨里最艰难的时期,都找不出比她还要瘦的人了。
秦莽内心忽然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感,也许是出于对这少女的怜悯,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看着她秀丽的脸蛋露出这样憔悴的样子。他竟然感到有些不爽。
用牙咬开竹筒的塞子,他轻轻晃了晃沛霖的身子,让她稍微清醒一点,将竹筒凑近她的嘴边。
“张嘴。”
男人的声音像是驱散迷雾的风,穿过她混沌的大脑,加上鼻尖嗅到的竹子的香气,她微微张开嘴,让清凉的山泉水流入喉中。
这份凉意驱散了胸中的燥热,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竹筒,高高举起让泉水流得更快些,顾不上什么礼仪,大口大口喝着水。
天啊!她几乎都要忘记上一次喝水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秦莽抓紧竹筒,防止沛霖呛到自己。见她有力气喝水,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顾茂亭从娘亲的怀里钻出来,看到姐姐手中的竹筒,小眼睛发出亮光。
“娘!我也要喝!”他贪婪地舔舔唇,“她喝够了没!快给我!”
男孩的话让秦莽眉头一皱。听刚才那妇人的话,这个少女不是他们的丫鬟,而是女儿,那么这个男孩自然也是她的弟弟······可他竟然用“她”来称呼自己的姐姐,而且在男孩提出要求时,夫妻二人并未训斥安抚,而是用为难的眼神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又那么瘦弱······答案很简单明了,这对夫妻重男轻女,根本不在乎女儿的死活。
男人凌厉的眼风一扫,叁人就缩成了耗子,不敢觊觎少女手中的竹筒,直到最后一滴水都被她饮尽,才松开抱住她的手。
“自己撑着住?”
得到足够饮水的沛霖身体轻松多了,点了点头,抬头想要对救命恩人道谢。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衣衫,和男人健壮的大腿,她顺着往上看去,是一张冷硬坚毅的面容。
老天!他真的好高大,她的后脑勺都贴到后背了,才能勉强看到他的脸。
男人的长相不似她所见过的那些俊秀公子,而是充满阳刚之气,五官深刻如刀斧劈凿,浓眉深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散发着粗犷豪放的气质。
换做以前,沛霖见到这样的男人,第一反应是觉得他野蛮粗鄙,不愿多接触,但是刚才的行动证明他完全不是那种凶恶之徒,而且还把银钱还给他们,给她水喝,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觉察到自己看着他太久了,她羞窘的低下头,小声道谢:“多谢壮士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
少女清脆的喉音和浅笑让男人心跳快了半拍,压下胸中的古怪情绪,偏过头去,僵硬的答道:“没什么,你们走吧,天要黑了,继续留在山里面很危险。”
顾父一听得到了允许可以离开,连忙拉着妻子和儿子跳了起来,奔向马车。沛霖不以为意,冲男人虚弱一笑,跟着也上了马车。
看着少女弱不禁风消失在车帘之后,秦莽心中竟然有种冲动,想要叫她留下,不要继续跟着那重男轻女的父母吃苦受累。
可是他们山寨的规矩中,最大的一条就是不能欺辱侵占妇女。他身为寨主,不能带头破坏规矩。况且再怎么样,她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比较好。
秦莽注视着马车继续行驶在山道上,越来越远,慢慢的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转身上马,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随着马匹隆隆的蹄声,黑衣男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山涧之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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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和小姐的故事开始啦!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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