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好日子很快过去了,老兵告诉我们,春天雨季到来的时候,就要开始一年的农忙了。果然,在一个雨后的早晨,我们全连统一身着海军作训服,在操场上举行一年一度的春耕仪式,在我看来,这还真很有特点。举行仪式是军人常见的一种活动形式,而春耕却是农民播种的一种农活,然而咱们却把这两者结合起来,首先体现咱们军人的本色,其次是咱们现在从事的工作特性,让人很怀念。
操场四周的通道上,那些整齐排列的拖拉机、收割机等机器,让我仿佛看到了战士出征前的隆隆装甲战车。操场的篮球架上绑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屯垦戍边,保家卫国”八个大字,广播里播放着郭兰英演唱的《南泥湾》的歌声,那带着浓郁乡土气息的歌声把我的思绪带回延安时期的南泥湾,、朱总司令、周副主席等老一辈领袖和八旅官兵一起开荒种地、纺线织布的情景在眼前浮现。我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作为一名军人,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叫干啥就干啥,一定要顶住,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连长扯着大嗓门说“同志们,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作为部队的后勤连队,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全团各连队更加丰富的粮食和农副产品,改善部队官兵的生活质量,这是我们的光荣任务,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我们一起发出巨大的吼声。
指导员宣读了连队关于开展劳动竞赛的通知,各排之家相互下战书,向对方进行挑战,这种热烈的场面使我想起了父亲常和我讲起的当年的大练兵热潮,也是这样的场面,没有想到部队农场种田也如此热闹,瞬间就把年轻人的澎湃激情点燃,许多从农村来的新战士更是激动的嗷嗷叫,仿佛马上就要上去堵抢眼似的,这就是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的独特魅力所在。
简单而热烈的春耕仪式结束后,那些拖拉机在前面开道,我们身着蓝色海军作战服和作训帽,肩扛着锄头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军歌昂首挺胸的走向农田,这场面看的旁边的机械营营部的那帮弟兄们不懂了。咋回事,下地干农活怎么牛哄哄的。
当我走在队伍中时,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了顾青、沈建忠等熟悉的脸孔,这目光里透露着关爱和兄弟情谊,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我读懂了兄弟们眼里的话语,脑海中闪现出那些走向战场的军人视死如归的坚毅,我也挺直腰板扛着锄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来到大片的农田边,那些拖拉机轰轰隆隆的驶入了田里,那些大型的拖拉机后面挂着耕地的铁犁,威力很大,而几台单人的手扶拖拉机一个人坐在一把小小的驾驶凳子上,伴随着巨大的“吧嗒吧嗒”的发动机声,歪歪扭扭的向前耕地。有些老资格的老兵压根就不坐在那把小小的驾驶凳子上,说它是凳子是因为这玩意竟然就是一个塑料的带些上翘的弧形,别说是靠背了,就连扶手也没有,那硬邦邦的凳子在田里上下起伏,颠簸的厉害,时间长了屁股很疼。所以老兵都不会坐在上面,只是在一旁用手把正方向,人就斜着身体跟着车边耕边走,这种歪着身子时间一长也很累人。
拖拉机耕过之后,留下一个跟着拖拉机后面,用锄头把翻过的地再耙耙松,梳理的整齐些,这里将要种上大片的玉米。
我们各排的战士主要集中在一块一望不到边的田野里,一字排开,各排前都插好红旗,分别写着各排的番号。几个老兵在相互间开着玩笑。
“怎么样,还敢不敢试一下?”
“废话,我一会在前面田埂等你发烟呢。”
老兵们对这样的庄稼活早已了然于心,也习惯了这样的军旅生活,而新兵们大都是第一回,即使以前是种田的农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百来号男爷们聚集在一起开展翻地的劳动竞赛。一些渴望表现自己的新兵也跃跃欲试,准备给老兵和连排干部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可是第一次扛上锄头,更别提什么翻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尽头心里直嘀咕;我的妈呀,这要翻到猴年马月呀,我哪有那么大力气,手臂还不肿呀,我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随着副连长一声哨子响,热闹的场面开始了,一些较劲的战士你追我赶,卯足了劲飞快地挥舞着手里的锄头上下闪动着,那些翻过的土地露出泥土的芳香,连带那些蚯蚓等一起被挖出。
我从一开始就落在全班的最后,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干农活的经历,那把锄头足足有一米五长,每次从头顶上往下使劲扎进土里,还有用力翻动,再进行刚才的动作,重复几十下后,我已经觉得胳膊肿胀的很,望着前面早已把我摔下很长一段距离的小小人影,我叹了一口气嗨,现在才知道骡子和马的区别在哪里。
忽然看见我们班的战友和老乡陆妙生向我跑来,脱下作训服,穿着短袖海魂衫抡起锄头就干开了。
“谁让你来的?别为了我影响咱们班的成绩,快回去,妙生。”,我喘着粗气说。
“是班长让我来的,班长说不能落下一个弟兄。”,陆妙生的话让我心里一震,眼前浮现出年三十风雪夜班长陪我一起站岗的情景,浮现出全班鼓励我克服吃菜反胃毛病的情景,眼睛模糊了。
“爱民,你怎么啦?快!,我们加油,我们俩一起追上去!”,平时话语不多的陆秒生这些话仿佛给我打了强心针,我也把作训服脱下往地上一扔,举起锄头奋力开垦。
都说人的精神动力是无穷的,在战友的帮助下,我咬牙坚持着,手里的锄头也不再那么沉重,浑身的力气也有了,更主要的是,有了战友加老乡的一路陪伴,我不再一个人寂寞落后,我几乎忘我地一路向前,慢慢拉近了大部队的距离。一些已经完成开垦任务的战友也高呼我的名字,鼓励我加油。
我们班长在完成自己的开垦任务后,立即从我的尽头开始向我这边围垦,很快我们班其他完成开垦任务的战友也纷纷加入到我的田埂里,从南北两个方向进行包围。
当我们合力完成了开垦任务后,我脸上说不出是热泪还是汗水,本想对大伙说谢谢之类的话,可是我觉得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我将军人的最高礼仪送给了我的战友们。
班长喘着粗气将我的手拉下说“你第一次干农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是一个团队。”
“对不起班长,我……”,我的话还未说完副班长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小黄,我们没有输,起码我们战胜了自己。”,班长对全班战士说“副班长说得对,都过来我们一起加油!”,我们全班八个人围在一起,把手伸出叠加在一起大声说“五班加油!”
吃过午饭我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腰也酸胀的不行,但是我还是咬牙坚持要去。班长向排长汇报后,决定下午让副班长带我去泵房看水泵。
副班长带着四名战士一起向泵房走去,我不解地问“看泵房要那么多人啊?”,同行的浙江老兵笑嘻嘻地说“一会你看着就明白了。”
到了泵房一看,原来就是一间建在河边的小亭子,泵房里有一台发动机,连接一根粗粗的铁管通向屋外的水渠。副班长将发动机启动后,带领四名战士站在水渠上,用浇粪的勺子快速往管道里浇水,一个人累了第二个人马上接力上去继续浇水,直到水泵将河水抽上来喷出巨大的水柱为止。
老兵们相互发着烟,狠狠吸上一口,那一缕青烟在水雾中消失。
副班长告诉我,因为这水泵每年固定在开垦后用于灌溉水田,经过一个冬季不用后,发动机一下子抽不上水,需要靠人工连续浇水倒灌进去才能将河水吸上来。我的任务就是看好水泵,防止泵房设备被盗,要求不得离开泵房。
我依然不解地问“副班长,这水要送到哪里去啊?”
另一位福建老兵把烟屁股掐灭后对我说“你小子真是城市来的,我们上午翻的那块地用这水浇灌后,准备种早稻。”
哦,我还真不懂,只好挠挠头对副班长和几位老兵笑笑,望着他们扛着粪勺走了,留下一路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孤零零的坐在泵房外的阴凉下,望着咆哮不止的水柱发呆,试着抬起胳膊,活动一下腰,一阵钻心的酸疼差点眼泪下来,我咬着牙继续活动,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决不能再让战友们瞧不起。
太阳落山的时候,战友张新来了,说差不多了,让我关机停水准备收工回营房。
张新也是我的崇明老乡,见我哈着腰的模样笑着提醒说“回去赶紧找卫生员要些膏药敷贴,要不明天还要肿。”
我叹口气“嗨,可你们为什么就没啥事呢?不一样是人吗?”
张新笑眯眯的看玩笑说“你的命金贵,我们本来就是农民,当兵前干过农活的,过半年你也会好的。”
还没等到第二天,吃晚饭时我就开始呕吐、发烧了,害的全班围着我团团转,还惊动了连长和指导员来看望。
迷迷糊糊中听见连长说“看来这小子真不是块干农活的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要不弄连部来当个通信员啥的。”
指导员说“嗯,回去再正式研究一下吧。”
我硬撑着起身说“连长……指导员,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五……班,我……能行的……”
班长的声音也传来“连长、指导员,要不再看看吧,我们还真舍不得他走,要是再不行我亲自把他交给您,行吗?”
“连长,别让小黄走,就留下吧,我们一起照顾他。”,战友们的话在耳旁响起,我的泪水顺着脸庞往下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