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会半身不遂,会瘫痪,会变成植物人,但这些他都没说。
左融对医学一窍不通,但他知道,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这次的脑出血可能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左玮,也就是左融的父亲,早年间为了应酬,抽烟喝酒把身体糟践了,三十多岁时就有了糖尿病。
其实这个病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改善生活习惯就能维持住。破产之后的几年,他几乎不再参加酒局,因此身体已经好了不少,连超重都有所改善。
但金融危机过去之后,最近两年间,之前的一些合作伙伴又来寻求合作,生意似乎有回春的迹象,于是酒局又多了起来。
家里人不是没劝过,这普普通通的日子过得也挺舒心,没必要这么拼命。但他不想认输,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家族一脉相承的不服输血统。平凡的确也不错,但只要有一点希望,他还是想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但底子已经很虚弱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考验,看上去似乎还是生龙活虎,脸上青色的病气却已经十分明显。
左融和母亲在医院守着,让其他人先回家休息,不能因为一个人拖累着所有人都倒下。
一直到后半夜,父亲才慢慢醒过来,左融一直清醒着,看他睁开眼睛立马上前询问情况,“爸,你怎么样,还好吗?”
左玮躺在病床上感觉有点懵,明明上一秒还在陪肥头大耳的客户喝茶,怎么一睁眼帅儿子就出现在眼前了呢?
再看看四周的环境,白墙白床单,显然是医院的布局,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要去抓儿子的手,却发现身体竟然完全没有知觉。
“融融,你掐我左手一下,使劲儿掐。”他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话都不清晰了,连儿子都一脸疑惑,听不懂自己说了什么。
这一年多以来的疏忽竟已让身体到了这般田地吗?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但这一刻,他真心实意地害怕了。害怕就这样再也起不来,害怕孩子没人照顾,害怕妻子情绪崩溃。
巨大的恐惧一瞬间涌上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眼眶竟然红了。
左融看到他这样也慌了神,但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慌乱,抓上他的手说:“爸,你再睡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堂堂一个高材生,面对将要落泪的父亲,一时间竟也只能说出这种像哄小孩儿一样的话。
左玮听他的闭上眼睛,却再也没了睡意,但他不敢睁眼,生怕孩子看见自己眼中的狼狈。
第二天一早,医生来取了各种样本去做检查。左乐和大姨送了饭过来,父亲还插着胃管不能进食,他和母亲草草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过了一夜,左玮再次尝试着开口。这一次,他尽量放慢速度,一字一字,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清晰一点。
左融把耳朵凑到他嘴边,终于是听明白了,照他说的掐了一下左手臂,却没敢一下就用全力,把手轻轻搭上去慢慢加重力度,观察着父亲的反应。
但一直到手臂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他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
左融忽然想到,之前在一部英剧中他接触到了“trans-human”这个概念。有这样一群“跨人机者”,他们希望把自己的思想转化成数据上传到云端,以此获得“永生”。
人如果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思想活跃着,那这样一具身体还不如承载着思想的冰冷机器。起码只要互联网存在,思想就会永不磨灭,哪怕机器坏了也可以修理更换。
但□□凡胎做不到,坏了不一定能修好,修不好的话意识也就跟着共同消亡。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个人与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就没有了。
医生来做了脊柱穿刺引流,这个过程是相当痛苦的,哪怕左玮现在几乎没有知觉,都能感受到强烈的不适。还好,这说明还有恢复的机会,他这样安慰自己。
医生说等流出来的液体是血红色的,血块也就溶开了。
于是左融就眼巴巴地等着,直到又一个黑夜到来。
医院是左乐家帮忙联系的,她爸爸和院长是好友,二话不说就给安排了最好的单人病房。但这陪护床怎么躺都不舒服,左融面朝父亲侧躺着,又是一夜未眠。
到了第三天,液体才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红色,左玮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说话也利索了些,左融这才感到了些许安慰。
神经松懈下来,身体就开始疲惫,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扑在地上,于是立马被母亲责令去休息。
那张小小的陪护床突然就变得舒适了,他很快便深深入睡,在这来之不易的睡眠里,一个梦都舍不得做。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情况正在好转的时候,医生却突然把左融和周婧叫去了办公室。
“病人几年前就来我们这里检查过,慢性肾衰竭,两个肾加起来还不如正常人一个肾的四分之一。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但是一直没有治疗。”医生翻阅着病例,云淡风轻地说。
他看过了太多生死,已经没办法因为这一点病痛产生情绪波动。
但亲属不一样,母子俩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住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这些年来左玮只是吃着降糖药物,注射着胰岛素,从没提过肾衰竭的事情。
医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根据我们这几天的观察,病人肌酐数值过高。之前判断可能是药物影响,但最新的化验数据刚出来,基本可以确诊了,是尿毒症,现在需要马上转入ICU进行血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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