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桌上遇上前炮友的体验,饶是江淼都表现出些许惊讶和尴尬。
今年是她回国的第三年,她首次清楚地感觉到事业步入稳定。前一阵遭遇创作瓶颈,画作卡在一半,她怎么都不满意,出去采风亦没什么帮助,一度让她躁郁到差点约见医生。这时合作过的一位工作伙伴问她有没有兴趣接个小型定制,她木着脸收拾完被捅得面目全非的帆布,答应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她偶尔会在独立创作外接些私人单,像个命题挑战,同时江淼挺享受和他人互动的过程,交流对她来说颇有启发性。
但她没有想过会是艾德文。
三人是在江淼的工作室里见的面。引见人自然不知两人认识,从善如流地做着破冰任务。江淼尴尬到坐姿僵硬——她不确定来者是什么态度,笑容都比以往淡了几分,再看桌对面身着休闲西装和高领毛衣的艾德文,亦是十分正经地正襟危坐。引见人没有察觉,他做完本职,知道江淼跟客户会一对一了解需求的习惯,礼貌地告别离开,于是变成了两人独处空间。
此时问“你过得还好吗?”未免太酸,江淼喝口茶,率先开口:“听说你是要装饰家里?”
“是的,想要放在卧室或客厅,不用大。”他拿出别着回形针的文件,薄薄几页,“我想以这篇为主题。”
再次听见艾德文的声音不免让她失了片刻神,距离上次书信是半年前,一向和她事无巨细的艾德文居然一次也没提起过来到中国的事。她借着拿文件看他一眼,许是骨相的原因,艾德文没表情时会透露着一种凌厉。他的轮廓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气质这事非常玄妙,江淼的见到他进门的第一反应是“他变成熟了”,对比他大二那年留过长发或胡子的样子,都不曾有这种认知。
第一次,她感受到曾经能预知到对方所有意图的处境变了,哪怕是亲眼看着对方,她都摸不透他的意图。又或许是心乱了。
公事公办,她拼命对自己重复,凝神读起手上的内容。前几页是公寓的实景图,色调是奶油白和原木,看上去非常新,也很空,除了基本的家具外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往后翻,纸上打印的是塞林格的短篇《破碎故事之心》:
“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江淼的指尖停留在这句。
几乎是直觉性地,她打开随身的本子迅速涂写出预想:一只食指向前探着,小心翼翼地像是要触碰泡沫的手,似乎即将要碰到什么下一秒却要握紧。她想了想划掉备注的“石膏”,改成了“大理石”。
江淼做正事时心无旁骛,浑然没注意到艾德文在盯着她。事实上哪怕她发觉了也不敢自作多情,只会当他看重作品。
她将图纸给他看,陈述了一遍想法,询问他的意见。艾德文似乎对这个雕塑的想法非常满意,连表情都柔和了不少。两人正经地交流完,不可避免地回归沉寂,然艾德文没有要走的意思,江淼思绪混乱,正想着要不要去泡个茶缓解气氛,艾德文刚暗下的手机一亮。他扫了眼通知内容,说着“不好意思”,正要关上屏幕,手指碰到“home”键,自动解了锁。江淼瞟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画。
对艺术家来说,每幅作品都堪比自己的孩子,而母亲对孩子的熟悉能到什么地步?自然是看了部分都能认出,何况是她的偏爱。
仅仅是放大数倍后的一角,江淼仍认出了艾德文的主页壁纸她创作的《晚秋》。这幅画可以说是她目前最为满意的作品,当初绘制时她带着前所未有的充沛激情,不眠不休了三十个小时一口气完成,没有任何修改。然而《晚秋》迄今只展示过一回,在她的首个个人展。
她甚至没掩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艾德文的手还搁在关闭键上,只一秒,他像是放弃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地和她对视。
一时间江淼猛地想通了什么。
她换了个姿势,看着仍端坐着,桌下右脚已脱了鞋蹭进了他的裤脚,一路往上。
隔着丝袜的热意贴来时艾德文紧张得绷直了身体。
“我能得到一个吻吗?”她用德语问着,已然是熟悉的志满气骄模样。
艾德文的心中甚至升起一丝恨意。
*(《破碎故事之心》的末句:“在一个“当男孩遇上女孩”的故事里,总是该男孩主动出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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