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卓手中筷子原本都要伸出去了,听见儿子的嘟哝,动作忽然一顿,放下筷子拉了拉领口。
不说还好,一听儿子这么抱怨,他竟然也觉得米饭有些干,而这一桌子的菜,竟然只有那么几个有汤水的自己动过筷子。
偌大的桌子,两个人仅十样菜,他却忽然觉得仿佛少了点什么。
如果餐桌上再加一副碗筷······
“……明天,煮粥吧。”弘卓说完,顿了一顿,锋利的眉尾轻轻压下来,迈开修长的腿兀自离开了餐桌。
厨子抹了把汗,一颗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忽然看见桌子前的小少爷也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动作优雅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餐桌。
那副老成早熟的模样,几乎有七成是从弘卓脸上拓印下来的,看得厨子心里一激灵,有种明天就要饭碗不保的错觉。
好在弘夏轩离开之前的一句话让他打消了错觉。
“明天我要吃猪肉青菜粥,味道淡一点。”
弘夏轩说完便踩着楼梯,跟着方才弘卓离开的反向去了,上了二楼,敲了敲半掩书房的门,听见里头“嗯”了一声,这才推开门进去。
宽大的书桌后,弘卓正在处理特助结束发布会后送来的厚厚一摞文件。他原本正盯着其中一个自有些出神,听见敲门声便收了收神,脸上有些冷,垂头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
“我去把哥哥接回来。”十五岁的夏明轩继承了不少双亲的优点,他一双眼睛虽然随了母亲,可鼻子和嘴巴的形状同弘卓十分相似,尤其是微微抿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气势瞬间冷冽,让人难以靠近。
弘卓不知想着什么,捏着文件的手稍稍用力,将那处微微捏出折痕来,却没有立刻回答弘夏轩的话。
直到弘夏轩下撇的嘴角气势愈发冷凝,脱口而出:“哥哥是替父亲死的,父亲还是去看一眼哥哥吧,若是最后一眼也不去看,也太让人寒心。”
这话仿佛一根无形的针,扎在弘卓的指尖,他手指轻轻一颤,险些握不住文件。
揉了揉同样有些抽疼的额角,弘卓抬头看向三个月前才回国的弘夏轩,眉峰微微蹙起,薄唇动了动,最后却只说:“你先去。”
弘夏轩多年未见父亲,他学业尚还没有完成,这次是听了弘灵玉的死讯才匆匆回国。他和弘灵玉一向感情很好,这次回国知道的事情不少,已很多天没有给弘卓这个父亲好脸色看了。
听见弘卓推辞,弘夏轩心中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从前对于这个父亲的敬畏惧怕悉数丢到爪哇岛去了,竟然嘴角一挑嘲讽了起来:“也是,你都能把人接回来专门给自己挡子弹,又怎么怕让死者寒心。”
这话实在诛心,弘卓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个彻底,一双眼睛沉的像夜潭,宽大的手掌狠狠一拍桌子,力道之大将上头摆着的电脑显示屏都震的一跳,摔在铺着毯子的地面,先是一闪一闪的,然后一黑。
接着是他仿佛雄狮困兽一般的一声怒吼:“滚出去!”
若是从前弘灵玉还在的时候,遇上惹的弘卓不高兴了,弘夏轩一定二话不说扭头冲到哥哥房间里,把人拉过来帮自己哄父亲。
可如今那个傻乎乎冲在自己跟前,替自己挨母亲毒打、父亲叱骂的人已经不再了。
会用最笨拙的办法哄自己吃糖、替自己顺气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抹尘土、一缕尘埃。
这种痛失兄长的心情,在他三个月骤然听闻噩耗的时候还有些不真切;在他两个半月前亲眼看着弘灵玉火化的时候还有些迷茫;在他这三个月来都没有看见熟悉身影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无法触及。
最终,这种感受在他两个月前得知真相,两个月来不断试图激怒弘卓的尝试间,似乎终于逐渐落到实地。
此刻,他的面前是暴怒的弘卓,身后却安安静静,没有人第一时间赶来。这样陌生的感觉如同晨钟一般,狠狠撞击着他的神志。
弘夏轩扭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偌大的失落和怅然若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席卷他全身。他的眼眶突然就红了,泪珠滚烫,滴落在他的衬衣领口。
纵使他这些年在外如何在年轻一代中叱咤风云,这个家中他也只是个需要哥哥的普通少年罢了。
弘夏轩擦干眼泪,忍下酸涩,锐利的目光隔着没有干透的泪痕,如同幼狮般,定定地看了两眼弘卓,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忽然捏着门把手,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狠狠一甩。
☆、第二诊
第二天是弘灵玉骨灰下葬的日子。
弘夏轩早早起床,穿上两个月前定制好的纯黑西服,出门时,管家钱伯亲手给他系上黑色的袖纱之后,弘夏轩又从西装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条湖蓝色的袖带。
“哥哥喜欢这个颜色。”他说。
钱伯盯着那条颜色纯净的布条,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天出门之前弘灵玉身上西装一如湖水的清澈颜色,也不管此事合不合情理,沉默着将那根布条系到了弘夏轩的手臂上。
然后才转身去了宅子后面的一座小楼,从一楼常年紧锁的门后捧出来一个檀木方盒。
他双手牢牢捧着方盒的底部,一步一步稳稳往外走去。
钱伯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觉得弘氏十五岁的少主竟然一夜之间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