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老人一人分饰两角,诡异地与自己对着话,沙发上的两个人各有所思地沉默着,显然是对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是时辙奶奶的房间。
自打五年前时辙的父亲去世开始,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样的丧子之痛,一直以来身体都十分硬朗的老人一夜之间卧病在床,嘴里喊着头疼腿疼,到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反而在家里待得久了精神上也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最开始还是藏着掖着似的自言自语,后来慢慢地发展成对话,分明对话里另一个角色的扮演者也是她自己,她自己却又毫无察觉。
起初时辙奶奶犯这种毛病的时候王菁和时辙还都觉得怪瘆人的,架不住这时间长了,再瘆人也都习惯了。
坐在沙发上的王菁目光有些呆滞落在面前的茶几上,久久叹了口气,侧过身悄悄抬手抹了抹眼睛。
再回过头来时她已然变回了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温声问时辙:“吃饭了吗?妈上门口给你打碗豆浆?”
时辙轻轻点头。
王菁从沙发上起身,进厨房拿了一个宽口的搪瓷茶缸,问他:“想吃红糖炸糕还是水煎包?”
“炸糕。”
屋里自言自语的对话还在继续,王菁走到卧室门边,低声对屋里的人道:“妈,再睡会儿吧。”
靠在床上的老妇没理会她,自顾自说着,王菁叹着气把门关上,出门前交代时辙:“小辙,别看电视啊,趁着大清早背会儿英语。”
王菁走了以后,时辙起身过去把客厅的灯关上。
他从外面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进来,借着半开的屋门和窗户外面渗进来的一小抹薄光,踩上椅子把天花板上的灯泡拧了下来。
“小辙,”屋里人粗沉低缓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了过来,“小辙?”
时辙对这道呼唤充耳不闻,他面不改色地拿手里的螺丝刀拨动了一下灯泡底座的金属弹片,把弹片的位置挑正,又把灯泡拧了回去。
他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门边按动开关,头顶上的灯泡应声亮起。他拿了一块湿抹布把刚才踩过的椅子擦干净,正要把椅子搬出去的时候,屋里的人又叫了起来——
“小辙,小辙……”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块重足千金的磐石堵在炽烈燃烧的胸腔里,干燥、沉闷,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时辙的后背微弓着,抓在椅子上的双手瘦削而肤透,能清晰地看得出他纤细漂亮的手骨,只是现下因为用了极大的力气而骨节泛着浅浅的白。
他低着头,睫毛微不可见地颤动着,紧绷的脸上有些苍白,像是在极力承受着濒临崩溃的压抑。
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双低垂着的眸底冷若寒霜,他薄唇轻启,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屋里的声音安静了下来,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却又弱下许多:“小辙……”
累积到了极限的情绪终于爆发了,那一刻憋在身体里的怒火好像忽地一下同时燃烧起来,他拎起手里的椅子重重地砸向关着的卧室门,夹杂着怒意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让你滚!”
搪瓷茶缸掉在地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冒着热气儿的豆浆在拖得明亮的水泥地上缓缓汇成一块乳白色的地毯,香醇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一向温柔的女人呆呆地站在门口,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步冲上来冲他吼道:“时辙!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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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从学校回去已经快三点了,感觉这半宿觉睡得也就是上眼皮儿跟下眼皮儿碰了一下。已经有几年没起过这么早的程翊从踩着预备铃进到教室里以后就趴在桌上睡死过去了。
几个来回的上下课铃与聒噪的课间休息都没能把他吵醒。
但他也没能高兴太久。
上午第三节 是班主任的课。
当谈子渊第三次拿着课本从讲台踱下来,轻叩程翊的桌子时,程翊终于彻底败在了自己这个执着的班主任身上。他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直起腰背,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随手掀开桌子上放着的不知道是上节课还是上上节课的课本,摆出一副“我已经在非常努力地装认真了”的姿态——不然难道还指望他真的再读一遍高三吗?
谈子渊提醒道:“语文书27页。”
也不知他怎么有那么多的耐心。
程翊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认命地拿过书包在里面翻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之前嫌书包背着太沉,就顺手抽了几本书出来扔在家里的书桌上了。
奈何谈子渊就站在他旁边,大有一种“不亲眼看着你学习誓不罢休”的架势,无奈之下,余光瞟过旁边空着的位置上放着的黑色书包,便也不客气地就伸手拿了过来。
等他从时辙书包里翻出语文书在面前摊开到正在讲的课文,谈子渊这才终于抬腿往讲台的方向走过去:“这篇文章发表于1945年的春天,作者孙犁,原名孙树勋,被誉为“荷花淀派”创始人……”
程翊指间夹着一只黑色水笔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会儿,随手翻了翻时辙的语文书。他的书和自己的一样,都和新发的没什么两样,干干净净的书页上连句批注都没有。
没意思。
他正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闷,一道炙热的视线从讲台上朝他投射而来,抬起头,谈子渊朝他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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