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盛典实则拼的是文采,作为礼部侍郎的袁炜自然不会闲下来,如同其他人一样,除了日常办差外,他也准备了一篇‘佳作’。
对于袁炜来说,一篇青词体的文章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在年少时,袁炜被当地人称为‘神童’,据说他出生前,爹娘曾同时梦见一头黑龙降临。果然,他生而黧黑,双瞳炯炯如电,长得短小精悍。
小袁炜五岁能作对,十岁随父观知县审案,当时恰巧有两只白鹤翩翩起舞,县令便说出:“三清殿上飞双鹤”之句,谁知小袁炜却立刻对出:“五色云中驾六龙”。
此言一出,众人欢呼,连连叫好。
后来知县又出一句:“投子四方开六面”,小袁炜并未犹豫,继而答道:“丈夫一德贯三才”。
从此,‘神童’的美名便由此传开。
按照师父凌云子所说,这是别人后来添油加醋?还是当时确有其事?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袁炜后来的经历来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至少,在才学这一块。
当年科举之时,袁炜拔得进士第三名,被授予翰林院编修,后迁侍读学士。
嘉靖帝常于夜半传出纸片,命朝臣们撰写青词,每每此时,袁炜凭借其才思敏捷,就能举笔立成,且是众人当中,是最为工巧,最合上意之人。
如此一来,他升迁之快,平步青云,自然就不便多说。
不过他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慧眼识才,因为礼部的关系,他担任考官,着实选出一些人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几日在翰林院还有不少人说起的佳作,就是出自袁炜之手,其中就包括同为庶吉士的费思应,昨日有意让仲逸修改的那一句: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闻于天,天生嘉靖帝,万寿无疆。
其他人模仿,无非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袁炜自负擅文,但凡遇到别人所作之词便极为不悦,甚至予以诋毁、讥诮。
有时,连他的得意门生都不留情面。
当然,这些都是仲逸到了翰林院之后才知晓的,在商言商,如今入仕为官,自然考虑的就不一样了。
这日中午,袁炜正好路过翰林院,作为文人的‘楷模’,翰林院的前辈,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佼佼者,众人立刻上前向他打声招呼。
“袁大人好,见过袁大人……云云”,更有不少巴结者干脆拿着自己的‘佳作’向袁炜请教一番:‘晚辈拙作一篇,还请袁大人批评指正’。
“年轻人,就应该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更不能眼高手低”,晚辈请教,袁炜自然是指点一二,只是他连对方手中之‘佳作’看都不看一眼:“盛典之上,大家当然要认真对待,诸位都是翰林院的能人贤士,袁某就不再这里一一点评了”。
呵呵,他这意思分明是在说:你们啊,还嫩了点,想要一篇青词得宠,继而平步青云,还差的远了点。
“袁叔叔,常听家父说您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小侄儿昨晚恰好作一篇赋,不是青词体,只为解闷,袁叔叔总该要指点一二吧?”,老爹是礼部的郎中,费思应这一声‘袁叔叔’叫的亲切,为了加深印象,竟抛开青词不说,单独请教起来。
这话说的,好歹人家有个在礼部的老爹,不然这交情如何攀附呢?
“哦?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远见,不错,不错,做文章就应不忘初心,耐得住寂寞,不要想着争锋相对”,袁炜一副高姿态,唯独还是不看费思应的文章:“改日来府上,我们也好交流一番”。
“小侄儿万分有幸,只是交流不敢,到时请袁叔叔批评指正才是真的”,见有了回应,费思应立刻顺势往上爬。
“好说,好说”,袁炜随意套一句,眼睛却朝仲逸这边瞟过来。
“逸儿,怎么样?你准备的如何?刚来翰林院,要做足文章啊”,袁炜笑道。
当初来翰林院时,仲逸并未向同僚提起他与袁炜的关系,袁炜也没有明确表示对他有特殊照顾,毕竟中间隔着凌云子,若是别人问起来,反倒不好说。
对此,仲逸一直记着师父的话:不要依附于任何人。
在朝廷要做到独树一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一心贴着某人身后,也无必要。
逢场做戏,站队有时在所难免,但只是所见略同与略不同而已,站队不同于奴才,没必要事事都听某一个人的。
一向如此,可为何今日袁炜在这么多人面前,单独提起自己的名字,还称呼一声‘逸儿’。
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仲逸与袁炜的关系要比费思应那声“袁叔叔”、‘小侄儿’之类的要亲密的多。
因为,这是袁炜主动称呼他的。
虽因师父凌云子的关系,仲逸私下自称为袁炜的学生,但细细说起来,袁炜不是他的主考官,说门生故吏有些牵强。
故此,在众人面前,这样称呼是不合适的。
“启禀袁大人,晚辈不擅这种文体,所以一直还没有写……”,一时拿不定主意,仲逸只得继续装作不知情:“朝廷不是说自愿奉上各自佳作,晚辈打算此次就不……”。
可不是这样吗?在袁侍郎面前,我敢说自己会写那东西嘛?无论是师父,还是袁若筠的关系,断断没有因为这点小事惹的袁炜不高兴。
况且,当初进翰林院,人家袁大人确实在后面起了不少作用。
“哈哈哈,不会可以学嘛,你身为翰林院的庶吉士,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呢?”,袁炜意味深长道:“上次在街上偶遇,袁某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还多亏你帮忙,还记得你哦”。
马车?帮忙?仲逸一头雾水。
“哈哈哈,袁某在礼部还事事处理,先告辞了”,袁炜在众人的拜别与欢送声中缓缓离去。
这唱的是那一出啊?
“仲逸,真没看出来啊,你竟与袁侍郎有交情?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呢?”,袁炜走后,翰林院的几个同僚立刻向仲逸围了上来,其中大多为当初同在国子监的监生。
“仲兄,你回头帮我们引荐引荐呗”,人群中,原本与仲逸不熟的人也立刻多嘴起来:“今晚,王家酒楼,我请你喝一杯,我们也好交流一二……”。
“诸位,你们太看的起仲某了,袁大人方才不是也说了吗,我只是与他偶遇,偶遇,算不得什么交情,我见他一面都难,如何为你们引荐?”,仲逸只得连连推辞,心中却一直在想着方才那一幕。
“哦,我明白了,袁炜既未表明他与师父的关系,又刻意编出与自己有些交情,此举正是给别人看的”,见众人慢慢散去,仲逸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如此一来,无非有两个好处:他在翰林院不会平白无故受冷落,至少,他也是后面“有人的”。
还有一层,那些负责考核的上司,若是知道此事后,为了卖袁炜一个面子,少不了会提拔一下自己。
至少,能为他说句好话。
高人啊……
仲逸心中暗暗道:‘这里边的水,深着呢,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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