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仲逸早早来到翰林院。
程默比他来的更早,泡茶倒水、擦桌摆椅,忙的不亦乐乎。
今日不用去裕王府侍读,翰林院目前还没有新的安排。
这时,仲逸却为自己安排起来:找个机会,见一下袁炜,再设法找北镇府司千户-----石成。
回京之后,还未拜见袁炜,当初在榆林府时,他曾叮嘱昔日的属下:要对这位仲侍读大力支持,这些人,也确实帮了不少忙。
就冲这一点,对袁炜最起码的一声道谢,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通过袁炜,来探探袁若筠的情况,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袁若筠要知道自己回京的消息,无非通过向袁炜打听,或者她自己派人来仲府问师姐。
仲逸更希望,袁若筠是得到袁炜的准许,再见面。
经历过上次的‘以身相许’之后,袁若筠也心无旁骛,只是袁炜的态度不甚明了,仲逸也不敢‘轻举妄动’。
故此,见袁炜,有公私兼顾之嫌,而且‘私’字更重。
至于北镇抚司千户石成,亦是公私兼顾:大煤矿的案子,目前已交由北镇抚司查办,见石成,正是为公而来。
通过石成在锦衣卫的势力,给予李序南暗中保护,这便是他私人所愿了。
当初,在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大同府核查仇鸾与鞑靼军交战一事中,石成这位锦衣卫的五品千户,给予了相当有力的支持,由此二人也达成一种默契。
这种默契,往往也来自私交。
否则,以石成的脾气秉性,绝不会在私下称他一声“仲兄弟”的。
“仲大人,快快准备,你要马上去面圣”。
程默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仲逸的沉思,不用说:这个消息,虽有些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来,见袁炜与石成,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了。
“都准备好了,我们此次西北之行所有记录,还有……”。
程默已将所有东西备好,刻意提醒道:“还有,那条专门抽打苦力的------鞭子”。
“默大哥,若有一日,我当了内阁首辅,就封你为……”。
仲逸的话未讲完,程默立刻笑道:“我还是仲大人的随从-----特级随从”。
哈哈哈。
…………
“仲侍读,万岁正在御花园垂钓”。
内侍太监向仲逸说道:“请到这边来”。
垂钓?
仲逸心中不由的好笑:朱载垕在花园空地种高粱、大豆,朱厚熜却在御花园垂钓,真是一对好父子。
掌嘴,这朱厚熜是随便能说的吗?
仲逸规规矩矩跟在太监身后,怀中抱着一个包袱,如同小民进大户,不能乱了半点分寸。
他有些自嘲道:现在朝中都说皇帝是我的靠山,才能在数年内,进入国子监、‘杀’入翰林院,取得庶吉士、拿下七品编修,做到六品侍读。
后面的事儿,简直都不敢再说下去了……
来翰林院也有些日子了,面圣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时间久了,仲逸对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
毫无疑问,这位不喜欢上朝、却喜欢青词、炼丹的皇帝,绝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上朝,却紧紧握住大权,炼丹的同时,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纵观朝中各方势力:严氏家大势大,门下心腹众多;徐阶等人倒严,不遗余力,可谓一股相反势力;裕王看不惯严氏霸权,但同时有高拱在徐阶身边……
此外,即便各方内部,也时有敲打:当初的仇鸾,与严氏走的近,后来渐行渐远,最后彻底退出。
倒严一派,也非徐阶一人可控,比如高拱,以及后起之秀的张居正,他们背后,另有其人。
这盘大棋,稳稳控于皇帝朱厚熜之手,无论那一方,都无法做到一家独大。
制衡,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相当高深的艺术,深不可测。
经历过两次破格办差之后,仲逸越发察觉到这一点。
上次去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曾点拨:无论当初去博野县、大同府办差,还是做到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只因自己不属以上任何一方。
这种存在,依旧是制衡使然。
直到现在,仲逸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师父说的话,但他能想到这一层已足够。
至少,在目前,足够了。
当此之时,要学会借力打力。
此次去榆林府暗中调查大煤矿之事,最后自己没有出面,却是让二位钦差露面,而这两位钦差得到徐阶与裕王的授意,目的,同样是为了对付严氏。
四两拨千斤,小小的付出,却激起轩然大波,三边镇、大煤矿,就当小试牛刀了。
“仲侍读,请吧”。
太监驻足而立,一脸严肃,仲逸急忙再次整理衣冠。
前面不远处,朱厚熜果真在垂钓。
这地方选的,若大声说话,岂不是要将鱼儿吓跑了?
…………
“说说看,此次西北之行,有何所获?”。
朱厚熜似乎并不在意鱼钩下的东西,语气一如往常随和。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何感想?”。
又是三个问题?
难不成,这对父子是商量好的吗?
“启禀万岁,西北一带多旱少雨、收成甚微。大煤矿苦力受迫、生死如草芥。听说当地赋税名目繁多、加重收缴。鞑靼军精于马战,又依赖于马战,得益于地形,又依赖于地形”。
如今面对的是皇帝,仲逸无须再有顾虑:“微臣以为:规范税赋,适当减免;彻查大煤矿一事始末;天旱非人力可左右,但可另找谋生之路”。
末了,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就地形与作战习性而言,微臣建议与鞑靼军再战之时,可使其‘人马分离’”。
此乃面圣,既不能答非所问,又不能借题发挥,也只能如此了。
“万岁,鱼儿上钩了,鱼儿上钩了,快……”。
一阵异动,内侍太监急忙上前扶住鱼竿,朱厚熜双手使力,水花四溅。
花园石板上,顿现一条鱼,一条大鱼,活蹦乱跳的。
一旁的太监急忙提来木水桶,准备将鱼儿收回,却被朱厚熜挥手制止,他淡淡的说了一句:退下。
此时,阳光直射,还未脱钩的鱼儿一阵挣扎之后,渐渐放慢节奏。
这时,朱厚熜缓缓起身,将脸迈了过来:“说说看,私加税赋者,操控大煤矿者,慵懒懈怠者,谁是这条鱼?”。
仲逸急忙上前禀道:“此鱼非彼鱼,微臣恳请万岁将此鱼放入水中……,现在,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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