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乌龙岭。
前有俞大猷、英勇千户所高高在上,后有戚家军弓箭刀甲、严阵以待,倭贼进退不得,队形七零八乱,一片恐慌。
“龟田,你看看,这是什么?”。
不远处,高高的石山之上,林宗武将一颗血渍呼啦的倭头扔了下来。
“啊??是井上三郎,小北口完了”。
“@……*¥#……”。
倭贼中,再次一阵叽里呱啦。
这是恐慌、绝望的叽里呱啦声。
……
戚继光立于高处,一声令下:放箭。
顷刻间,箭如雨下。
箭羽之下,躺着的是横七竖八的倭贼尸体,空地上,一支支嵌入地面的箭头,如同一根根巨型钢针,死死钉在那里,牢牢的守护着那片肥沃的土地。
“后方的戚家军兵力多,又是以逸待劳,前方的俞大猷兵力有限,与井上君也是一夜的激战”。
平板大郎向龟田二郎喊道:“前进,硬闯乌龙岭,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龟田二郎伸长了脖子,努力的望着乌龙岭处那道窄窄的‘天缝’。脸上的表情几经扭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么犹豫?白白送死”。
平板大郎有气无力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先冲过乌龙岭,再说”。
山顶之上,陶朔正指引着众人将掩盖在杂草下的东西取出,有圆圆的长木、滚石、沾满尖锥的铁柱……
“放……”。
刹那间,铁石飞滚、长木横飞,撞于石壁之上,立刻改变了方向,横冲直闯、飞泻而下。
此刻,倭贼不会看不到一线天、满天云,唯有那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死神来袭。
夺命,只是分分钟的事儿。
俞大猷吩咐左右将领:“歼灭主力、穷寇莫追”。
众将领立刻领命而去。
***************
陶家庄一带,附近的村民纷纷回了家,各个村口、山道关口皆有例行执勤的将士,兵力之多、随处可见,队形严整、精神十足。
对大多数将士而言,他们都是从各村农户家走到村头而已,之前早已化作百姓伏于村中,如今是只是将布衣换成兵甲而已。
陶家庄,陶老头家。
“来来来,孩子们,喝点水,用些饭菜吧”。
陶老头见一队执勤的军士从大门前走了过来,他急忙走上前去:“来,刚煮的大骨,还有面饼、菜粥,吃一块再走”。
为首的军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来过这里的小四儿,当时,他是仲逸的随护,专司保护他的安全。
小四儿也没有推辞,他掏出一块碎银递到陶老头手里:“陶伯,莫说我啰嗦,这是军令,你不收银子,我的弟兄们就不吃,俞将军说了:今日,我们可以就地补给,一直忙到很晚呢”。
陶老头顺手接过银子:“老头儿我也不推辞,否则要耽误你们军务了,回头我把银子送到驻军大营,交给你们管事的”。
小四儿笑道:“你随时可以去,监军协理、仲大人正在留守大营”。
呵呵,陶老头不由笑道:“你们的仲大人,在我陶家还住过两晚呢,你难道忘了?”。
哈哈哈……
军务在身,众人一顿狼吞虎咽,很快搞定,小四等人立刻准备继续前行。
“倭贼现在怎么样了?俞将军、戚将军回营了吗?”。
陶老头不由的问了一句:“我儿也去了军中,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小四将手中兵器拿好,忙着饮了一碗清水,然后才说道:“倭贼主力已灭,已无大患,你家陶朔在乌龙岭,战事结束后,应该随俞将军回驻军大营了吧?”。
“陶伯,你直接去驻军大营,你儿子这次立大功了”,小四摆摆手,带着一队军士继续执勤去了。
立大功了?
陶老头高心的咳嗽起来,激动所致,竟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爹爹,回去吧”,陶雯儿走了出来,缓缓将陶老头搀扶住。
陶老头重复道:“你听到了吗?朔儿立大功了,别人说我还不信,小四可是咱们陶家庄的熟人了,绝不会有假”。
“爹爹,我都听到啦,不过,此事不要逢人就说,更不可马上就去驻军大营找仲大人,”。
陶雯儿微微道:“立功、封赏,都是朝廷说了算,现在还没有结论呢”。
对对对,陶老头连连点头:“对,还是你想的周全,那我就在家等着朔儿回来,哪也不去了”。
…………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叽里呱啦的叫骂,再次打破了属于山村中的那片安静。
良久之后,一支倭贼狼狈逃窜在陶家庄一带,看上去,兵力不足一千的样子。
倭服、倭刀,说着倭语,如同受惊的狼群,看到了老虎头上那个醒目的‘王’子,倭贼再也没有了还击的能力。
此刻,除了逃命,还是逃命。
龟田二郎、平板大郎,连同一些倭贼小头目,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这次来大明,会是这样的下场?
各村、山道两侧,大明将士依旧例行执勤,见这支残寇,他们并未上前追杀,所做的只是守好各自的领域,保护百姓不受惊扰而已。
这是军令,至于那些残寇,自有人来对付。
附近的村民有福了,他们纷纷站到院外,或聚在高处山坡之上,或聚在村头大树下,这场面,难得一见的倭贼逃窜。
难得一见的大快人心。
除例行执勤的军士外,各村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出入,他们既非俞大猷的属下,亦不是戚家军的将士,衣着不是兵甲,也不非官差服饰,只是比普通布衣更精致一些的-------布衣。
眼下,人们的焦点都集中在不远处的倭贼身上,对这些陌生面孔并未多留意,偶有执勤的将士路过,上前与他们简短的说几句话而已。
…………
海岸炮台,陶家庄正东方向。
岸上的炮台依旧,只是还为来得及休整,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倭贼,足足有六千人之多。
此处,正是昨晚倭贼登岸之处。
岸上一片密林之中,两千将士正严阵以待。
草木间,十余门精良的火炮亮亮发光,炮口直对海岸边停靠的倭船,只要一声令下,那些倭船,顿时就会成为火船。
这时,一名军士来报:“沿岸留守的倭贼皆被歼灭,最大的那条倭船已被调回,剩余两条倭船,其中一条已装好火药”。
“好,命各将士原地待命”,一个熟悉的声音。
“得令”,那名军士立刻领命而去。
就这样,静静的等着吧。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如同绝望之人看到希望,希望之后又是绝望。
“死了这么多兄弟,我回去可如何交代啊?”。
来到岸边,龟田二郎看到那六千之余的死尸,再望望岸边那两艘不大不小的船只,终于领略到:什么叫‘彻底的绝望’。
“平板君,就两条船,你我各自带人上船,能不能回去,就看造化了”。
龟田二郎抽出倭刀,立刻一通喊叫。
平板大郎却再次犹豫起来:“我们留守的船只,为何单单剩了两条?显然,是有人动过手脚,上船,死的更快”。
哼……
龟田二郎冷笑一声:“不上船,就有活路吗?”。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你二人,各自带一百人上船,看船上是否有异样?”,龟田二郎发疯般的吼了一句:“老子回去也是死,谁敢不从命,老子先杀了他”。
“龟田,不必着急”。
这时,岸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大奎的声音:“还记得乌龙岭吗?眼前那两只船,就是乌龙岭,你们敢上吗?”。
众倭贼急忙寻声望去,却见张大奎已戎装在身,正稳稳站于高处,神情果真与乌龙岭‘骂阵’时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拿着酒肉而已。
张大奎身后站着一名年青的男子,只见他神情淡定、泰然自若,足见气度非凡。
对所有的倭贼而言,从未见过眼前之人。
龟田二郎管不了那么多,他高举倭刀,再次怒吼一声:“张大奎,我要杀了你”。
“来呀,来呀,不来你是乌龟,还记得东桥洪水、凤凰山伏兵、乌龙岭骂阵……”。
张大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果真还当此处是乌龙岭。
“你……”。
龟田二郎正欲上前而去,顿觉胸口一阵刺痛,片刻之后,嘴角鲜血涌出,眼前一黑……
自从登岸以来,龟田数次要气炸了肺,这次终于急火攻心。
气大伤身,气再大,就要伤命了。
“仲大人,是否可以喊话了?”。
张大奎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向仲逸禀道:“那个平板一郎,要比龟田更狡猾”。
仲逸微微摇摇头,缓缓走上前来。
此刻,晴空万里、风平浪静,若没有站着的、躺着的倭贼,这般景致宛如一幅优美的画面,颇有意境。
“你就是平板大郎?你想直奔福州城?想要掠我大明粮饷、金银、玉石?想要得到我军中流传的那本兵书?”。
如同高空传音,仲逸的声音,回旋在所有人的耳边。
“你们想错啦,福州城的防守远比陶家庄炮台、东桥、乌龙岭更加严密,我大明的财物,你们分毫取不走,至于那部兵书嘛”。
仲逸双手后背,望着远处的大海。
他一字一句道:“有朝一日,我大名的兵书、诗书、史书都会传遍天下,你们可以读,可以学,但绝不能抢”。
“抢走的东西,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说完这句,仲逸缓缓离去,身后的将士齐声欢呼:“好,好,好”。
……
“平板大郎,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上船受死、要么在岸上受死”。
张大奎指着底下的倭贼说道:“那有两条船,其中一条可通往倭国,一条则装满炸药,上那一条,就看你的造化了”。
平板大郎一阵汗颜,他从未见领教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所措。
虽不像其他武士,但论谋略,他的意境,差远了。
“方才那位大人是谁?我要和他说话”。
平板大郎缓过神来,却再也见不到仲逸的身影。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大人岂会与你说话?方才那叫‘训话’”。
张大奎大声说道:“少啰嗦,怎么个死法?”。
平板大郎心中一阵颤抖,全身的恐惧。
事已至此,生死已无法左右,他所惧的,是仲逸方才那番话。
对那些倭贼而言,这番话,远比刀剑厉害。
“若放我们回去,就不怕卷土再来?”。
平板大郎身后一个倭贼小头领,竟然说了一句大明话。
这是求生的乞望,想必,这也是其他倭贼的想法。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还卷土个屁啊,再来?死的就是不是这几万了”。
张大奎有些不耐烦道:“再不滚,老子就开炮了”。
平板大郎长长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残寇一分为二,纷纷登船。
片刻之后,一声巨响,一条倭船顷刻覆灭。
海面再次平静,留下的,只有那苟延残喘和充满恐惧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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