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考虑太多,就会像现在这样,无从下手。
钟奕闭上眼。
他听到池珺的声音。
叫他:“钟奕——”
钟奕眼睑一颤,倏忽回头。隔着数米距离,黯淡光线中,池珺的面孔几乎是隐在黑暗里的。可窗外的灯火照过来,又给他披上一层霓虹。他坐在那里,手还按在杯子上,遥遥看着钟奕。
池珺好像有点懊恼,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
但他开了这个口,剩下的路,可以由钟奕来走。
他又有了许多动力、许多勇气。明明已经二十八岁了,加上重生这一年,二十九岁。不该是冲动的毛头小伙,该稳重,懂决断,有魄力。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可在碰到池珺时,一切又回到从前。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于是变得踌躇又犹豫。这不像他,可这就是他。
于是钟奕又走过去,坐在池珺旁边,说:“愿意聊聊吗?”
池珺不言不语,捏着杯子,大约是太用力,手背上浮出一点青筋。
钟奕视线落在上面,没有阻止,而是说:“抽烟毕竟不好,还是找点别的代替吧。”
池珺说:“我知道。”
钟奕温柔地、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好像很不开心。”
池珺的肩轻轻颤动一下。
他没有抬眼,依然低着头,手指慢慢摩挲杯沿。这么长时间,柠檬水已经变凉。但钟奕知道,池珺已经准备和自己讲自己遇到的事了,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酝酿。
他有点走神,想:已经三点了吧。
但并不觉得困倦。相反,精神慢慢好了起来。
这样等待片刻,池珺斟酌着,慢慢道:“我舅舅,可能遇到一点麻烦。”
他大约也觉得钟奕是因为自己才不休息,于是于心有愧。开了一个小口后,很快把接下来的事和盘托出。和钟奕想的差不多,丛竹到了升迁的关键时刻,履历上不能出现一点污渍。偏偏省外那件事在京市牵连众多,丛竹身在体制内,有许多复杂的人情纠葛。目前还未牵扯到他,但如果政敌想拿此事说事,丛竹也很难避过。
至于池珺。他没太说自己的立场、感受,但钟奕很明白。
池家形势复杂。池珺与池北杨的矛盾仍在暗处潜伏,目前,他完全是在父母之间一触即发的关系里找平衡,爷爷也算一份力,而丛兰这边最大的筹码就是丛竹。
丛竹真栽跟头的话,池珺相当于断掉臂膀。
而作为“特助”,池珺是很忙,但从前也没忙到现在这个程度。这方面,池珺只字未提,但钟奕已经有了猜测,并且直接问出口:“盛源内部呢?是不是有人捧高踩低了?”
池珺:“……”
钟奕:“……”
他从池珺眼里看出一点惊讶。
钟奕自我反思:又不是电视里的宫斗戏,哪有这么夸张。
果然,池珺很快说:“这倒不至于。”停了停,却又补充:“但是,我的确觉得,最近的工作多了一点。”
慎伟茂还是老样子,会拍着池珺的肩,一副长辈作态,说要“锻炼”年轻人。再多繁杂事务,在他口中,都是“为池珺好”。
多听几次,池珺就对这位世叔的性格颇具了解,明白:慎伟茂嘴上功夫可以忽略不记,还是忽略表象、直接看事实为妙。
想到这里,他缓缓拧眉。
钟奕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池珺:“他们没那么傻。或者说,就算真察觉到什么,也不会在没尘埃落定的时候表现出来。”要真这么直来直去、不动脑子,手上的股份早被人抢没了。
钟奕提醒道:“还是不要太理所当然。”
“我的意思是,”池珺道,“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我这只股,还没有到跌停的时候,不至于被抛售。”他开了个小玩笑,“所以呢,除非是听到什么明确的风声。”
钟奕心有所感:“来自海城?”
池珺淡淡道:“来自池北杨。”
钟奕一顿,顺着池珺的思路,很快想明白:的确,只有从池北杨的角度出发,才会觉得,池珺眼下受到一些冷遇,是件好事。
事后,丛竹真的没了职务,自然千好万好。如此一来,丛兰不足为虑,池珺更完全无法对池北杨构成威胁。
而丛竹若顺利挺过这一关,眼下慎伟茂等人的态度,也足够池珺心有芥蒂,与京市海城派的五位股东离心。
“他和我妈是夫妻。”池珺道,“很多话,别人说了,慎伟茂不会信。但池北杨说,慎伟茂会有两成可能,把这些话纳入考虑。他不会明面上做什么,但总要有点小小的、看上去不值一提的细节,用来向池北杨表忠心。”
钟奕:“即便你家里的情况是那样?”
池珺笑了下:“嗯,即便我家里的情况是那样。”在外人眼里,池北杨和丛兰依然是利益共同体。
说到这里,他手指动了动,像是又想去拿烟。但又顾及在一边的钟奕。
钟奕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开口:“说到底,这一切都要落在你舅舅的问题上。你说的外省那件事,我也有关注。”只是他“不知道”这事与丛竹的关系,“我倒是觉得,你不用想太多。”
钟奕将先前拟好的腹稿慢慢道来。结合前世的轨迹,再加上今生自己该了解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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