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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了马车,也没去找李氏,直接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如今的神经像是被绷紧的线,一触碰,便扯得他脑内发麻。他决定先回去睡一觉,待明日清晨,再去找李氏问清楚。
    却不料,李氏竟这么深夜中,等在他的房里。
    疏长喻进门,便见身后跟着的下人自觉地停在屋外,没跟进去。他一进门,便见屋内下人都被屏退了出去,空空荡荡的,只有李氏一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母亲。”疏长喻嗓子有些哑,唤了一句。
    “回来了?”李氏转过身,神情如常,见他进门,先上前替他除下身上的大氅。“一路可辛苦?”
    疏长喻按了按太阳穴,恭敬道:“回母亲,一切都好。”
    他顿了顿,便打算直接问李氏那治水方略的事。可他还未开口,便见李氏正神情平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腰间。
    “换玉佩了?”她慢慢行了两步,走到疏长喻面前,执起那蓝田玉玦,问道。“先前那块怎么不戴了?”
    只一眼,她便见那玉玦上华彩流动,握在手里,便是一阵温柔暖润。
    “嗯。”疏长喻道。“前头那块碎了,我便自己又去买了一块。”
    李氏不动声色:“怎么买了个这般名贵的?”
    疏长喻道:“赝品。”
    疏长喻不识货,李氏不可能不识货的。
    故而,疏长喻话音刚落,便见李氏面色一变,脸上温柔尽褪,是一副他没见过的愤怒和耻辱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下一刻,一道沉重的耳光便落在了疏长喻面上。
    这是他从小到大,李氏第一次打他。
    疏长喻此时原本便头晕脑胀,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重击打得脑中一片混沌,脚下一趔趄,便摔向一边,头侧种种磕在了墙壁的装饰物上。
    他手下却是下意识地一挡,没去护自己的头,而是将那块蓝田美玉和墙壁隔开了。
    “逆子!”李氏怒道。原本从不与人红脸争执的她,怒目圆睁,就连声音都是破音的。“你便当你在直隶做的那些龌龊事,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不是!”
    疏长喻靠在墙上,还没站稳,李氏便冲上前来,一下一下使劲打在他身上。
    疏长喻此时脸上火辣辣的疼,头侧也是一片迷蒙晕眩的疼痛。李氏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一点都不痛,但她钻入自己耳中的话,却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上。
    “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不求你建功立业,却没想到你能做下这般大逆不道的事!陛下让你去教导二殿下,你如何能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来!你这么混账,你对得起谁!你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疏长喻便靠着墙站在那里,未躲也未挡。他咬紧牙关,只垂着眼,一手将那块蓝田玉护在掌心中,任由李氏在自己身上哭着捶打。
    片刻后,李氏停下来,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哭了起来。
    疏长喻最受不了的便是她哭。李氏的丈夫子女皆在边关,她一人担起这个家,平日里坚强的很。上一次,疏长喻的长兄死讯传回,李氏都没有在众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孤身一人安排了他长兄的身后之事。
    疏长喻还记得当时李氏安慰顾兰容时说:“疏家的儿郎,就应当死在保家卫国的沙场上。恪儿为国而死 ,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疏长喻垂眸不语,只觉掌心那块暖玉,阵阵发热。
    “你告诉娘,是不是真的。”李氏抽噎着,一双眼不断地往下落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和二殿下的事,是不是真的。”
    疏长喻垂眸未答,已然是默认了。
    李氏盯了他半晌,抬手又开始捶打他。
    “你为什么不否认,景牧,你为什么不同娘解释!”她哭道。“娘那么了解你,敬臣,你怎么会是那种做了皇子少傅,竟同他纠缠不清,行那苟且之事的混蛋呢!”
    “不是的,母亲。”疏长喻开口道。
    李氏停了下来,一双眼灼灼地盯着他。
    疏长喻面上肿起一片,嘴角甚至有些破皮。他垂眼看着李氏,目光里是一种淡然的、理所应当的坚定:“我同景牧之间的感情,并不苟且。”
    果不其然,又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他脸上。这次李氏应当是用了全力,打得疏长喻眼前顿时一花,耳畔嗡鸣了起来。
    他一手撑墙,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隐约听到嗡鸣声中,李氏带着绝望的哭腔,颤抖着说:“到祠堂去。跪上一夜,再同我说话。”
    “你去祠堂,好好看着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想想他们是为什么而死的,再想想你自己在做什么。”
    ——
    疏家的牌位,在祠堂里齐齐整整地摆了三排。最后那一排的最右侧,那块崭新的牌位便是疏长喻的长兄,疏长恪的。
    疏长恪年长疏长喻十二岁,他死的时候,正是疏长喻为救幼童落水,被紧急送回家里,高烧不退的时候。
    这祠堂背阴,到了晚上便尤其阴冷。疏长喻跪在那里,只觉得冷嗖嗖的风从背后卷上来,冻得他整道脊椎都冰凉一片。
    他面对着那三排故人的灵位,像是跪在这里,朝着满堂忠烈认罪一般。
    疏长喻却只觉得可笑。
    他看着那一个个名字,就连刻在牌位上的模样都是中正刚直的,像是疏家代代传承下来的脊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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