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已做了戴文良三年的书记官。
他初时只觉得这人傻, 此后便愈发觉得他这人单纯、干净且洒脱。他像是两辈子头一次看到真正的太阳一般, 既觉得刺眼得难受, 又忍不住趋向光明。
戴文良仰着脖子盯了半天, 越看越觉得自己养的这十几只宝贝又漂亮又壮硕。
待他低下头,脖子已经开始酸涩了。他正要抬手揉揉后颈,便已经有一只手落在他的后颈上, 轻重适中地揉了几下。
戴文良抬头,便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赵朗之。
戴文良神经粗得很,分毫没感觉到赵朗之那只手的不妥之处。他见到赵朗之,便笑了起来,从那石台之上一跃而下。
他一边从笼里抱出一只老鸽子来放在地上,引那十来只鸽子落下,一边笑着同赵朗之打招呼。
“光亭来啦?”他从地上抱起一只鸽子,顺了顺那鸟儿油光水滑的毛,塞进了鸽子笼里。
“是,今日无事,便来转转。”赵朗之站在一边笑道。
“你还有些时日就要考试了,怎么不知道在家里多读读书?”戴文良问道。“当初敬臣要科考的时候,可是闭门三月未出,去找他他都不见人的。”
赵朗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我哪里敢同疏三郎相比。”
赵朗之将鸽笼门关上,一边凑上前隔着笼去看,一边笑道:“怎么不能比。说不定今年过后,我就有两个状元友人呢?”这么一想,戴文良嘿嘿笑了起来。“那可太有面子了!”
赵朗之皱了皱眉毛,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希望戴文良将他和疏长喻相提并论。
接着,他便听到戴文良念叨起来:“说起来,我可好几个月没收到敬臣的消息了。前两日景牧带兵南下剿匪,想来山东此时乱得厉害,也不知会不会殃及湖州。”
赵朗之没来由地心头一虚。
那山东流寇纠结成叛军,本就是他的手笔;而那叛军南下直取湖州,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此事可是暗中规划了一年多,生怕惊动景牧分毫。如今终于即将得见成效,报那前世之仇,他应当是高兴的。
可是现在看着戴文良这副模样……他突然又有些莫名地高兴不起来了。
但是,若疏长喻和景牧并未重生,他就此罢手也就罢了。可是这两个人,是用他的鲜血换取的重生。如今这两人活得好好的,前世之辱,不得不报。
片刻后,赵朗之状若无心地开口:“疏三公子不会有事的。若疏三公子出事了,你会很伤心的吧?”
戴文良刚从鸽子笼前站了起来,听到赵朗之的话,想都没想,抬手就在赵朗之胳膊上狠狠地拍了一把。
“说什么呢,可别乱讲!”戴文良不假思索道。“这么说可不吉利。”
赵朗之闻言,面上笑眯眯的应是,心里却倏然一凉,觉得手心有些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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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长喻在那城门上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四日。
自从那一天夜里卓仁岳下令开始攻城,那帮叛军便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卓仁岳也在记恨着疏长喻给他的两次突袭,一次在渡河时便折损了他大量兵马,一次又在送进使者的时候,烧了他的营帐。
可更可恨的是,他自己就偏偏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疏长喻,他打下一时的疆土容易,要改朝换代却是困难。
故而没两日,卓仁岳军中便散出了谣言,说疏长喻是受了乾宁帝宫中邪术的蛊惑,唯有攻破湖州城,救出疏长喻,才有破解之法。
故而,那伙受了鼓舞的叛军就像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强攻湖州城。
前两日,湖州城物资还够,疏长喻尚能抵挡住。可到了第三日,弓箭便用光了。他们只得任凭敌军攻到城墙下,再朝下投掷石块将其击落。其中有次挡不住的时候,疏长喻便命人泼下燃料,掷下火把,烧死了不少城下的叛军。
可是,这些物资在源源不断的敌人面前,很快也将要告罄了。
前几日,疏长喻累极的时候还能偶尔小憩一会,到了第四天,他头痛欲裂,头晕目眩,可分毫睡不着觉。
这几日,已经有不少叛军能攀上城墙了。守城的将士只能同他们白刃厮杀,再将尸体抛下去。此时城墙上一片浓郁的血腥气息,城墙上都染了殷红的血。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叛军爬上了城墙。他们一波一波地冲上来,战场已从城下转移到了城上。守城的士兵折损了不少,越来越多的尸体被运回了城中。
可是,死的人越来越多,那城,却是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
一股浓郁的绝望气息笼罩了整个湖州。
第四日清晨下起了小雨。城中所剩的燃料皆用不了,疏长喻清点着剩下的石块和士兵,眉头拧在了一起。
疏长喻这四日伤口崩开了好几次,又未曾好好休息,便一直发着低烧。到这天早上,冷气袭人,他便隐约觉得头更晕了些。
疏长喻面上却分毫不显。此时拼杀暂歇,攻城失败了的叛军暂时后撤休整,城墙上的士兵们正默不作声地运送着同伴的尸体。疏长喻坐在一片颓败的城墙上,浓郁的血腥气息裹在他周围。
他看着周遭的士兵。此时守备士兵的士气已经低到了一个极点。目光所至皆是残兵败将,不时有哭泣声和哀嚎声落入疏长喻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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