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端来了醒酒汤进来,想了想,递给梦言。
梦言给了她一个你真有眼力见儿的眼神,看着君墨影喝下之后,她就去睡了。
最后不忘嘱咐一句:“你也早点歇着,睡饱了才有力气处理正事儿,知道吗?”
“恩,快进去吧。”君墨影冲着她那张明媚的笑脸点了点头,示意她快进去睡。
后来的后来,夜已深。
梦言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床。
空落落的,没有人。
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陡然一惊,梦言几乎是从梦里吓醒过来的。
睁开眼,看到外殿的烛火还亮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梦言捶了捶脑袋,掀了身上的被褥,踩着鞋履,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往外走了出去。
君墨影看到她的时候,显然也是一诧:“吵醒你了?”
梦言摇头,嗓音透着一股初醒的微哑:“你都没发出任何声音,怎么吵醒我?”
她朝他走过去,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惺忪中带着一股迷茫与憨态。
“那怎么起来了?”君墨影搁下手里的笔。
梦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全身软绵绵的,索性就撑着他的肩膀往他腿上一坐,脑袋枕在他肩上,蹭了蹭。
舒服地吁了一口气,两只眼睛又闭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睡呀,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咕哝着问。
君墨影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回答了她前半个问题:“恩,还有些折子没批完。”
其实早就批完了。
他没有堆积折子的习惯,一般当天的折子都能在当天批完,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时辰。
现在,大约四更了吧。
君墨影叹了口气:“朕抱你回去睡了,好不好?”
“不好,你不陪我,我睡不着。”梦言哼唧了两声,不舒服地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却因为此刻全身绵软而显得毫无力气。
“乖,别闹。”君墨影想了想,还是妥协道,“朕陪着你,放心吧。”
就着这个姿势把怀里的人儿抱起来,步履稳健地朝内殿走进去,待走到床边之时,竟发现那个片刻之前还说睡不着的小东西已经呼吸均匀了。
君墨影有些无奈。
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掖了掖被角,温热地大掌不禁拨弄起她的发丝,薄唇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良如玉,一派翩翩公子的作风。
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恢复如初了。
他以为至少这两日,小东西还得跟他闹闹脾气才是。
他都做好接招的准备了。
这个样子,真好。
“放心吧。”他的吻如同羽毛一般轻柔地落在她的额头上,缱绻擦过,“只要朕想要的人,不管怎样,朕都会好好地留在身边。”
“所以,就算是细作……”
梦言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男人低醇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撩人得很。
她想睁开眼,想竖起耳朵,好好地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这么重要的一句话……
可是,意识全然模糊,最终还是失败了,什么也没有听见。
混沌之间,梦言还在想,或许明天起来她会直接给自己一巴掌,否则真对不起自己没听到这句话的遗憾。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御花园的一座假山后。
一男一女起初还是在窃窃私语,到后来,竟大声地争执起来。
“宋凌,你是不是骗我的!”
玲珑怒声大吼,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在微亮的晨曦中显出几分既狰狞又可悲的意味。
“现在还这么早,天都没有亮,你跟一个女人在假山后面能干什么?可别告诉我你们是在商量什么正事!”
她一把推开了作势要上前来抱她的男人,扬着手臂指着他,泪眼凄楚,“你是不是根本只把我当成了你出人头地的工具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娶我,是不是?”
虽然刚才天还没有亮,她没看清楚那个跑开的人影究竟是谁,可单看背影,她就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子。
这后宫里,除了那些主子们,剩下的女子可不就是宫女?
更何况,不管是哪一种,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相会,肯定不是什么能见光的好事儿!
“玲珑,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凌心烦意乱,却不得不跟她虚与委蛇,双拳已紧紧攥起,“我是真的有事要办,也是真的想娶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相信你!”
“不行!”宋凌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若是让玲珑知道方才这里的女子是太后身边的怜汐姑姑,那死的可不止是玲珑一个,连他,恐怕都要小命不保!
“我都说了,让你别想这么多,你为何就是不信我?非得惹我生气你才满意是不是?”
玲珑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都帮你做完那件事好多天了,也没见你履行当初的诺言带我出宫,我看你根本没想过要带我出宫!”
宋凌怒吼:“现在还不是时候!”
玲珑震了一下,旋即用一种尖锐的声音疯狂地喊:“那要多久以后才是时候?你倒是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啊!”
宋凌连忙朝外看了一眼,生怕有人经过,压低声音瞪着她:“你小声点!”
玲珑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摇着头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没有以后了。宋凌,你这个骗子,你分明就是在骗我!先是跟人在此私会,再是一改那日求我办事时的姿态、凶我骂我,最后竟连一个确切的出宫日期也不能告诉我……”
她狠狠抽噎了几声,最后扯出一抹苦涩苍白的笑:“宋凌,我对你好失望。”
宋凌心里浮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就闻玲珑道:“我不要跟你出宫了。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了。把你那该死的机会留给今日跟你相会的那个女人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宋凌一惊,连忙拽住她的胳膊,阴沉着脸色满是不悦地问:“你要去哪里?”
“用不着你管!”
玲珑甩了几下,可他的力气太大,以至于她根本无法甩脱这份桎梏,只好用力挣扎起来,皱着眉嚷道:“你弄疼我了!”
“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宋凌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气了!”
太医如今每日都去梦央宫给梦言把脉,梦言的胎象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所以她不但得到了太医的允许可以外出,甚至被劝告说:每日都可以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虽然才三个月不到,但还是会有利于十月怀胎之后的生产。
梦言其实不太敢想象生产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唯一知道的就是痛。
到时候肯定很痛。
梦言表示很苦恼,甚至有些怕。
其实她很久很久以前有想过“剖腹产”的问题,不过到了古代,这个可能性就为零了。
还是好好地“运动”吧,希望肚子里那玩意儿能自个儿乖乖出来吧!
此刻的天空中,金色的日头高高挂在那里,周遭闪着刺眼夺目的光芒,一束束地穿透云层直直地遍洒在地上,晕染了一切、温暖了所有。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很多都是梦言叫不出名字的,但是粉白嫩黄的,一株株娇艳欲滴,煞是好看。就连清风之中,也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娘娘若是喜欢这些花儿,一会儿奴婢可以采一些回去,给娘娘做成香包,里头还有些花香会有安神静气的作用呢。”冬阳见她对着那些东西都爱不释手,不由好笑地提议道。
“恩,好啊。”梦言笑眯眯地点头,“其实梦央宫里那些也不错,赶明儿有空了,你教教我,我们一起做。”
冬阳知道她素来不拘小节惯了,也不跟她念叨那些规矩,开玩笑道:“若是娘娘到时候还记得这事,奴婢就教娘娘一起做。”
这丫头看不起她!
梦言撇了撇嘴,正要说自己记性可好着呢,眼梢一抬,正巧瞥见不远处那一栏白玉小桥上,一道明黄与一抹正红的身影慢慢行过。
帝王虽然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却时不时对身旁那人点点头,总算不是毫无反应。
而那女子,从头到脚满满的都是亮丽,眼睛很大,不是那种魅惑的梦眼,却带着一股子异域风情。鼻梁高挺,眉目婉约,尤其额中央那一点桃花状的花佃,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妖娆。
偏偏这样一个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的却不仅是柔弱之姿,还有股出尘的英气。
似乎不是宫里的人。
首先,梦言从来没见过她。
其次,红得那样浓烈的颜色,后宫里的女人也不敢穿。
那一刻,梦言突然觉得,两个人站在一起真的没有是否般配这一说——但凡俊男美女,总归都是养眼的。
所谓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就是这样吗?
就好像冬阳往日总打趣她说,她和君墨影站在一起很配很和谐,可她现在觉得,那两人站一起好像也挺配的。
尤其是当那美丽的女子露出笑意时,梦言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娘娘……”冬阳唤了一声,紧张道,“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冬阳自然也看到了那两人,一时拿捏不准帝王的态度,又怕主子这样的脾气会当着外人的面跟帝王起冲突,只好趁那两人还没有看到这边的时候低声劝道。
可梦言压根儿没理她,眯了眯眼,径直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冬阳一阵心惊。
“哟,皇上您不是忙着在御书房里处理公务吗?”
梦言一边往前走,一边挑了挑眉尖,唇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玩味、似认真。
“怎么现在倒是有闲暇功夫陪美人出来赏花晒太阳呀?”
明显的讽刺。
君墨影这才注意到她。
对上她笑意不达眼底的眼,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四个字:阴阳怪气。
“言言,别闹。”君墨影快步走到她面前,眉心微微蹙起,梦眸中的情绪却是无奈与纵容,“朕现在有正事要处理,一会儿回去再跟你说,恩?”
“正事?聊天逛花园吗?”
丫的昨儿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在外殿坐了一整夜,说什么要批折子,倒是认真啊!
现在却在这儿陪人逛花园?依她看,分明就是移情别恋!
因为心里想着这位貌美如花的公主,所以在她身边待不下去了!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梦言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皇上,您处理正事的方式可真特别。”
凡塞公主一脸深沉地看着这两人,起初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是诧异竟然有人敢这么跟皇帝说话,在她们那个小小的国家,也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跟父王说话的。
可是逐渐地,她就逐渐有些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东阑皇帝的女人吧?
看那样子,应该还是个颇为受宠的。
否则哪儿能把醋吃得这么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的?
笑了笑,她也朝那两人走了过去,道:“这位娘娘莫要误会了,本公主与皇上确实是在谈正事。只不过,本公主初来乍到,想见识一下东阑的御花园是什么样儿的,这才烦劳陛下带着来瞧一瞧。若是惹得娘娘不快,本公主愿意道歉。”
看看,这多懂事儿呀!
梦言敏感地捕捉到另一个信息:这美人儿还是一国公主呢!
别国公主前来东阑皇宫,要求东阑皇帝陪着逛花园,除了增进感情为联姻做准备,梦言真的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梦言凉凉地睨着她。
“道歉就不必了,本宫没什么好误会的。原本就是皇上亲口答应了作陪,公主这么一道歉,倒是显得本宫无理取闹了。”
说完,她也不看帝王,随口道了声:“臣妾告退”,就直接转身走了。
白玉桥什么都好,建在湖面上,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生光。白玉的色泽,亦是与周遭那些兰花相映成辉。桥下那一溪清流闪着粼粼的波光,荡漾的波纹倒影了桥的光辉,更显唯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白玉太滑。
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会在上面滑一跤,所以一般人走的时候都会带着几分小心谨慎。
可梦言现在哪儿还记得什么小心谨慎,何况她从来也不知道“白玉桥很滑”这回事儿,大喇喇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就要离开。
于是很悲催地,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高傲出尘的姿态就这么消失了。
脚下蓦然一滑,身子就猛地往后倾斜,在冬阳惊呼一声“娘娘”中,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梦言心里咯噔一下,脸都吓白了。
这要是摔一下,孩子肯定保不住……
君墨影亦是脸色蓦地一变,连瞳孔都是骤然紧缩,明黄的身影像是一阵风一样朝前冲去。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梦言以为自己会跟那美丽的白玉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身上骤然一紧,从肩胛处开始,一直到腹部以上,整个人都被一条红绫紧紧缚住。
下一秒,一股大力将她的身子提了起来。
说实话,那力道缚得她太紧,有些疼,可是那一刻,她却尤为感激。
与此同时,君墨影也已经到了她身边,用一种更大的力道把她裹进怀里,包括那条红绫也被他裹了起来,大掌落下的力道甚至让梦言怀疑自己的骨头要折断了。
可是听着男人几近颤抖的呼吸,她除了最开始皱了皱眉,后来竟是连一声“痛”都没喊。
“疯了么?”
微哑的嗓音,沉得要滴出水来,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梦言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这种时候惹他,无疑是一个太不明智的决定,她还是做她安静的小白兔吧。
君墨影面沉如水,身后的凡塞公主却笑容艳艳、姿态优雅地朝两人走过来。
“陛下,您要抱着这位娘娘可以,不过也先让本公主把这红绫收回来吧?”
珠玉般的嗓音落下,加上那种看好戏一般似笑非笑的目光,让梦言脸上倏地被一抹霞彩染红,眼神不自在地闪烁了两下。
她刚才都没反应过来这红绫是哪儿冒出来的,原来搞了半天,竟然是那个公主救了她。
不但长得美,英气十足,还会武功。梦言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可是人家救了她的孩子……
“谢谢。”她垂着脑袋,闷闷地说了一句。
君墨影又瞪了她一眼,才回过头去看着那位笑容灿烂的公主。
冠玉般俊美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朕答应你。”
说完他就把手从梦言的肩上撤了下来,改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凡塞公主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纤细如玉的手指微微一勾,就把梦言身上裹着的那层红绫收了回去。
梦言顿时感觉呼吸一阵顺畅。
不过抬头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颚,心脏又没骨气地颤抖起来。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儿……
真的没做什么坏事儿……
这男人刚才还不知道跟那凡塞公主说了句什么“朕答应你”的话。
答应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对方救了她,就答应把对方纳入后宫吧?
梦言郁猝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正怔忪间,身体猛然一轻,君墨影不知是嫌她烦还是怕她走两步又出什么问题,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其实梦言觉得,与其说这是抱,还不如说是拎。
虽然姿势是抱着没错,可她毫不怀疑这男人此刻的怒火——要不是因为她有孕在身,绝对会被他毫不气地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看着两人在阳光下交叠在一起渐行渐远的身影,凡塞公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果然没有赌错。
这位身份不明的娘娘,果然是东阑皇帝很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