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怜汐面色猛然一变。
什么叫不要证据?
难道这个疯女人还真的想滥用私刑不成?
可是下一秒,梦言就用直接行动告诉怜汐,她确确实实就是个疯女人,不计后果。
“你信不信,就算我弄死了你,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她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说着,平静淡然的面容就好像只是在跟人讨论今日的午膳吃什么。
“你不是说,若我动了你,皇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吗?既然如此,不如你死了以后在下面好好看看,皇上到底会不会把我送下去陪你,如何?”
“梦言,你不能这样对我!”
也不知是不是她脸上的神色过于平静,怜汐真的被她吓得腿脚一软,尖叫出声。
怜汐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梦言身怀六甲又身中奇毒,而自己却健健康康、腿脚灵便,为何要怕她?
“哟,梦言?”梦言兀自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胆敢直呼本宫名姓,罪加一等!在你死之前,起码得再送你十个巴掌才行。”
“你……你……”怜汐一时竟无言以对,猛地转过身就要逃走,梦言却蓦然扬高声调:“你们可以出来了,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下一秒,五个小太监突然从不远处跑过来,看得怜汐脸色大变。
“梦言,你这是早有预谋!”
“本宫再有预谋,也比不上你怜汐。”
梦言笑:“虽然本宫平日里不爱惹事,瞧着也确实是个善良温柔的人,不过对于害过本宫的人,本宫一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怜汐气得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怎么会有这个不要脸的人!
梦言的嘴角甚至逐渐染上一抹笑,干净而透彻,明媚而亮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看这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讨厌,可就连曾经给过我一巴掌的华妃,不也活得好好的?除去皇上对她的处罚,我可有刁难过她半分?”
梦言看着怜汐跑了一半被人抓回来,直接用绳子绑着,那秀丽的面容因为愤怒和急迫而强烈扭曲着,竟无端生出几分丑恶。
“梦言,你不得好死!你该对我下手,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
没等她说出剩下的话,一个小太监就在梦言的示意下往她嘴里塞了块布,所有的骂声都成了一片嗷嗷呜呜的叫唤。
“怜汐,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脑子动到我的孩子身上。”
梦言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葫芦,拿在手里晃了两下,顶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她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逆光的星眸中不知闪过何种复杂的情绪。
“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恶婢方才对本宫出言不逊,你们也听到了。在宫里,对主子不敬该如何处罚,不用本宫多说,你们也该明白吧?”
“是,奴才明白!”
紧接着,就见怜汐瞳孔一缩,甩着头拼命地挣扎起来。
可最终,仍是逃不过一道道响彻的巴掌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怜汐两边脸颊都明显红肿,梦言才扬手让他们停下。
“把她袖子挽起来。”
寡淡而寒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梦言的表情一直都是很淡的,尤其是在一层金色的光照下,更是被晕染得几近于无。
然而,就在她自己下了那道命令之后,当怜汐手上那层霜青色的袖管被撩起的瞬间,她的瞳孔却急剧一缩。
不只是她,就连压制着怜汐的那几个小太监亦如此,表情都像见了鬼一样。
纵横蜿蜒的青紫伤疤,一道一道都像是要把皮肤掀起来了一样。有些看起来已经是陈年旧伤,有些看起来又像是新添的,完全不像是刀剑所伤,倒是更像……中毒。
谁能想到,看似如此温婉的绝色美人,被衣物包裹之下竟会是这样一层可怖的皮肤?
怜汐屈辱地嚎啕出声,尽管嘴里被堵着一团布,凄厉的嗓音却仍是从咽喉深处挤出来,与其说是痛哭,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只濒死哀嚎的兽。
梦言整个人都僵滞很久,一直到身边有个小太监出声唤她:“娘娘”,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有些恍惚地抬眸看向那人,就听到他问:“娘娘,下一步要如何处置她?”
梦言张了张嘴,竟是哑声。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可是现在她又禁不住想,可恨之人,是不是也必有其可怜之处?
虽然她的同情心不至于泛滥到一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身上去,可是乍一看怜汐这副模样,心里还是不由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原本到了嘴边的充满恶意的嘲讽都被她咽了回去,神色淡淡地把刚才拿出来的葫芦系在腰间,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刀片。
这下子,不只是把怜汐吓得狂颤不止,就连那些小太监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杀人?!
这主子仗着帝王的恩宠,胆儿也忒大了吧?
这里好歹是皇宫,她就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要人性命?
况且这怜汐还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而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啊!
梦言眼梢轻抬,淡淡地睨了他们一眼,“就算你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参与过这件事,还想撇得一干二净么?”
“娘娘,奴才们都是贱命一条,可是……可是奴才们家中还有……”
“够了!”
梦言冷冷地看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若是你们留下,本宫自当保你们一命,可若你们离开,那一切可都不在本宫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她这么说完,那些人果然就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梦言垂眸将视线落在怜汐手上,眉心微微一蹙,举着刀片的手就这么抬了起来。
怜汐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疯狂地一直一直摇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发髻上的珠翠更是全部甩落下来,嘴里发出的呜咽声已近乎祈求。
“虽然我一刀下去就可以结束你这条命,可我并没有说过要这么做,你紧张什么?”
似是有些不耐地看着地上那人,梦言半蹲着身子,手肘撑在半边曲起的膝盖上。
“我让绮妃每天在她自个儿手上割一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是对于你……”
怜汐眼底的神情明显因为梦言的话语而不断变化着,前面说不要她命的时候,凄楚的美眸中蓦地闪过一丝光亮,然而下一秒,一颗心却又因为梦言此刻未说完的这句话而悬起来。
“其实对于你,这件事更好解决。”
梦言唇角微微一勾,似是漫不经心地睇了她一眼,“你能不能活下去,我不干涉。但我和我孩子的仇,无论如何也要报。”
怜汐停止了挣扎,怔忪在她这句话里,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叫报仇,却又不干涉她的死活?
然而很快,她就彻底明白了梦言的意思。
当手臂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怜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美眸倏地大睁,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
梦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么一点点的疼痛你就受不了?因为你,我每天都要挨上这么一刀,你可知道?”
怜汐其实也没有那么痛,毕竟,比这更甚十倍的疼痛她也不是没有受过。
每每身上的毒发作的时候,她就会痛得打滚、痛得难以自已。
方才之所以痛呼,只是因为她一时太过震惊,没想到梦言会突然下手,完全没有准备。
一旁的小太监也很震惊,难道这贵妃主子如此费心费力让人绑着怜汐姑姑,单纯只是为了扇那么几个巴掌,再往她手上划上那么一道小小的伤口?
不至于吧……
梦言当然不至于,划这伤口只是前戏,真正的目的却并非于此。
对于樊绮罗,她可以给上三十道伤口就解气,可是对于怜汐,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特别厌恶,厌恶到骨子里去了,一定要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报复才能解她心头只恨。
是因为君墨影吗?
她不知道。
但是她承认,在听完樊绮罗那些话以后,她不止一次地猜测怜汐和君墨影之间的关系。
那一次,怜汐敢堂而皇之地在梦央宫外求见,就说明他们之间,绝对不只是一个帝王和一个太后的大宫女如此简单的关系。
梦言淡淡地垂下了眸,看着地上那个脸色惨白满眼凄楚地盯着她的女子,停顿了一下,手一扬,扔了刀片,又重新把刚才系在腰间的葫芦解了下来。
她甚至恶意地咧了咧嘴,把那浅碧色葫芦放到怜汐眼前去晃了晃。
“你猜这里面是什么?”她轻哼一声,笑靥如花地问。
怜汐没有办法开口,不过就算可以,她也被吓得根本张不开嘴,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梦言手里那个小葫芦。
不管是什么,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蚂蚁,还是蜂蜜?或者两者皆有呢?”梦言就像是故意要吓她一样,“这两样东西同时淋在你的伤口上,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怜汐本就已经惨白的面色在阳光下更是显得透明如纸。
梦言用葫芦敲了敲地板,又挑眉睨了她一眼,没有情绪,却带着满满的蔑视意味。
“不过你放心,那种东西,我还不屑用在你身上。”
梦言揭开葫芦上面那盖子,让人抓着怜汐的胳膊,不顾她的拼命挣扎,直接就把里面的东西浇在她伤口上,黑紫色的一片,比血更深的颜色,把怜汐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可是没有办法,此刻的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终,直到那葫芦里的液体全部流尽,怜汐已经全身脱力地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行了,放开她吧。”梦言敛了笑容,神色淡淡地站起来。
“你们也都回去吧,只要本宫不出事,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出事儿的,放心。”
“多谢娘娘!”
五人一溜烟儿地跑得没影了。
梦言拍了拍手,把那葫芦收回来,拎在手里转了两圈,旋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那人,道:“如今云洛每日来给我解毒,刚才那些,就是我昨日特地让人留下的毒血。”
怜汐好不容易想要站起来,闻言,脚下一软,又直直地倒了下去。
梦言眉尖一挑,嘴角的笑容愈发和煦:“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不用害怕,不会现在就死的。”
蓦然间,那束和煦中染上几分清冷的寒意,她说:“若是你有本事找到解药,或是去恳求皇上让云洛给你解毒,那自然不用死。”
言罢,她也不看怜汐的反应,拎着自己带来的那个葫芦就走。
回到梦央宫,云洛已经在里头等着,就连君墨影也破天荒地早早回来了。
梦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看了云洛一眼,对方的视线却淡淡地从她身上收回去,行了个礼,唤了声:“娘娘。”
梦言赶紧朝他抬抬手,跑到君墨影身边讨好地蹭上去,“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君墨影凉飕飕地斜眼看她,“朕倒是回来得早,只可惜某些人跑得没了踪影。还说什么一秒不见如隔三秋,那怎的就不知道待在这儿乖乖等着朕回来?”
梦言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这里还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云洛也在。
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恰好就看到云洛淡淡地转过身,似是很良心地为他们留一个调情的空间。
梦言脸色骤然暴红,朝君墨影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这还有人呢,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却不想,男人半点悔过意识都没有,眉梢微微一挑,脸上的表情理所当然得令人发指。
这厮忒不要脸……
梦言咬了咬牙,凑到他耳边,压着嗓音小声道:“就是因为一秒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我才要在没有你的时候去外头找点乐子,否则这段寂寞空虚冷的时光我要如何度过,恩?”
君墨影被她这藏着掖着像是偷情的模样逗乐了,敛了敛眸,捏着她的脸问道:“上哪儿去了?”
“出去干坏事儿了!”梦言答得半点没有遮掩。
“哦,什么坏事儿?”
“既然说了是坏事儿,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呢?”
梦言留给他一个莫名的笑容,很奇怪地,和她平时笑起来不太一样。
“等我一会儿出来,再告诉你。”
君墨影险些就恍惚在她的笑靥中。
莫名地,想要抱抱她,总觉得她那一瞬间好像有些难过,淡淡的,却让人心都揪起来。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梦言一只脚踏进内殿的时候,腕上蓦地一紧,下一秒,身子就陡然被一股力道转了过去,牢牢裹在怀里。
“好,朕等你出来再说,你乖。”他温柔地在她鬓发间落下一吻。
云洛一转头,恰好就看到这一幕。
似是愣了一下,眸光微微一凝,旋即又淡淡地转过身去。
梦言往君墨影身上蹭了蹭,笑声有些飘渺:“等我出来你要是还这么说,那我就真的乖了。”
不等男人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她蓦地踮起脚尖,往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亲完还不满地抱怨:“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亲起来一点都不方便!”
如同娇嗔一般。
君墨影摸着她的小脸低笑出声,“下回先告诉朕,朕可以俯下身来迁就你。”
梦言捶了他一拳,就不再理他,径直转身进了屋。
期间,梦言趁着只有两个人,微拧着眉小声问云洛:“皇上今日怎么好像特别闲?你该不是告我状了吧?”
云洛眸光微微一凝,意味不明地睇了她一眼:“下了早朝,皇上本打算直接过来。我说有事禀报,皇上说,到梦央宫来说。”
梦言觉得他那一眼就好像是在看白痴。
不过照他这么说,自己貌似真的是误会他了,人家本来还打算帮她来着,虽然结果以失败告终,可梦言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还是相当诚恳地道了声:“谢谢。”
“娘娘想做的事,做成了吗?”云洛问道。
说起这个梦言就来劲儿,嘚瑟地撇了撇嘴,“那必须啊!我都找了这么多帮手了,要是还搞不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不是太没面子了?”
视线徐徐扫过她,云洛的眉梢似乎逐渐显出一种类似的温润的柔和。
那是梦言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情绪,似乎连他漆黑的深瞳里也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梦言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哪里好笑,只觉得他这个样子似乎也不像是被她逗乐的,仅仅只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而已。
“云洛……”
梦言像个白痴一样愣愣地看着他:“你竟然也是会笑的。”简直是又一个新大陆。
云洛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梦言看到的就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他,似乎方才那抹笑只是她恍惚中产生的错觉一般。
“娘娘这是歧视我吗?”云洛徐徐在她手臂上落下一针,“每个人都能有的表情,何故我不行?”
梦言愣了愣。
当她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之后,连忙撤回视线,舌头像是打了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没见过……”最后尴尬地讪笑了几声。
“好了。”云洛把她手臂上的最后一根针落下,问道:“现在让皇上进来吗?”
“不用,等你拔完针吧。”梦言实在不习惯那种诡异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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