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影梦眼一眯,骨节分明的长指伸出,竟就这么直接夹住了朝他们刺来的长剑。
在梦言看来,他的手指只是稍稍用力,那长剑便以压倒性的力量折了一个角,最后竟发出“叮”的一声,寒芒乍现,长剑折断。
平生第一回亲眼看到这样的功夫,梦言怔了好久,甚至连害怕都忘了。
她终于发现,会武功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君墨影手里那截被弯下来的剑尖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了出去,专注冷硬的侧脸上,菲薄的唇紧抿,似乎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梦言却分明听到了刀尖没入皮肉的声音。
或许,他不用看就能轻易杀死一个人。
后来再没有不识好歹的人靠近过马车,梦言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也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还好是在郊外,否则要是被百姓撞着这些个刀光剑影,非得吓死不可。
彼时她是这样想的。
当影月撩开车帘进来的时候,眉宇间的凝重似乎并没有因为刺全部被剿而舒散。
“皇上,属下觉得他们很奇怪。若是来刺杀皇上的,那么他们派的人确实不少。可属下注意到,那些人似乎全都集中在对付属下等人身上,只有少数几个靠近了皇上的马车,并且只有一个真正把剑刺入马车的。”
影月的话不重不轻,众人并没有一下子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显然君墨影和梦言都懂了。
“你怀疑他们是来试探朕身边的兵力?”
“是!”影月没有否认。
君墨影的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幽暗的黑眸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才开口:“多少人出来应战?”
影月迟疑了一下,眉峰拧得同样冷厉,沉顿的声音闷闷发出:“八成。”
来了刺,护驾是第一要务,谁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所以自然地,几乎倾巢出动也要保护帝王安危。
可是现在被对方探得他们有多少人,对他们很不利。
一阵寒风吹过,众人惊讶地看着梦言突然掀起帘子的动作,包括眉毛拧成一个结的影月。
只见梦言把怀里的孩子扔给卿玉,就突然跳下了车,带着一股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架势。
君墨影一震,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遵循本能随着她跳了下去。
薄唇紧抿,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不悦,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爆发,可是走到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接下来的动作所震惊,一时竟忘了阻止她的动作。
梦言随意地从地上捡了一柄剑,咬着嘴唇,刷地一下划开黑衣人身上的衣服,先是手臂,再到身体,直到那人胸口一朵黑莲映入眼帘,她的脸色蓦地一白。
这是第一个。
她又找到了这样的第二个、第三个人,都是在胸口,都是黑莲。
标志性的印记。
停顿了片刻,梦言转过头,话都赶得及说上半句,就被一道夹杂怒火与担忧的眼风扫过,“疯了是不是?不知道外面危险?”
她咬着嘴唇,“君墨影,这一定是什么组织!”
君墨影看着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样子,心里的恼怒不减反增,胸口的黑莲,他当然看出来了这是某些江湖组织的特殊标记,可这跟她随便往外乱跑有什么关系?
“就算你想到了这一点,告诉朕不行?需要你亲自下来查看?”
梦言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更加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这么激动地冲了出来,或许是本能使然,总之在听完影月的话以后,她的脑子里就很乱,乱得她来不及想任何后果就直接冲了出来。
看着她垂眸紧紧咬唇的样子,君墨影的眉毛狠狠拧成了一个结。
右手本能地抬起,要去钳住她的下颚。却不料触碰到她之前,梦言闭了闭眼,随后就很果断地抬起头,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说完之后,扔了手里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旋即转身回了马车。
君墨影的脸色就再没有好过。
马车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股诡异的氛围在流转。自从他们下马车以后开始,一直到他们的马车抵达江南,再也没正常过。
虽然梦言不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包括君墨影,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古怪。
到了江南,君墨影终于忍不住,在快要抵达齐王府的时候,让影月和张进他们先去,自己拉着梦言半路下了车。
梦言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
怎么了?
她倒是好意思这么一本正经地问他怎么了!
北风浸袭,寒意入侵,君墨影大力将她的身子扯入怀中紧紧裹住,幽暗明灭的黑眸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那天的事情,你是不是怪朕?”
梦言一怔,被他抱得太紧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君墨影却把她的动作当做抗拒挣扎,想也没想就捏起了她的下颚,憋闷的语气像是从胸腔里直接发出来的,“朕是训你了,可你那样下去,若是外面还有其他埋伏的人,怎么办?”
梦言呆呆地看着他有好几秒的工夫,突然挽唇笑靥如花,抬起手环住他精细的腰,“想什么呢?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会生气的,怎么可能生气?本来就是我的错……”
“那你最近跟朕闹脾气?”
“不是,我只是有点害怕。因为那天影月说的话,所以我怕他们会再来一次。我害怕……”
好像真的是这样。
因为配合着她的话,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最后“我害怕”三个字更是染上一丝哽塞。
君墨影抱住她,低头吻着她的眉心。
“不怕,有朕在,不会有事的。朕怎么可能让你出事……”
梦言闭了闭眼,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再睁开的时候,笑容愈发灿烂,“恩,不怕了。我们现在去齐王府吧,都快一年没看到他们一家人了,有点想。”
“好。”
“端王是不是也在这里?”
“恩。”
“你怎么这么敷衍?”
梦言看着他无奈的笑容出神片刻,不满地撅起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在闹脾气呢。”
“朕才不会跟你闹脾气。”
听听这语气,多不屑……
梦言哼了两声,“最好是这样!”她咬着牙道。
走进齐王府,因为影月他们都提前到了,所以齐王和端王都已经出来迎人了。
“皇兄。”许久不见,齐王基本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过,还有他身边的王妃,照样温柔。
君墨影朝他们都点了点头,在前厅跟齐王和端王议事,王妃就带着梦言往后院儿去了。
“娘娘。”齐王妃眉目温柔含笑地叫了她一声,神情带上一丝不难察觉的恭敬。
第一次来还是个婕妤,第二次就直接变成了皇贵妃,不到一年的时间,齐王妃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帝王对眼前这个女子,是认真的,甚至出乎了她的意料。
梦言被她叫得有些不好意思,道:“王妃别这么叫我,还是像上回一样就好了。”
齐王妃犹豫了一下,换了一种:“小皇嫂?”
梦言,“……”
“去年来的时候看到恒儿和煦儿好像都还是一点点,一年不到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大了。”梦言不无感慨地看着齐王府那两个孩子,去年娇俏的笑容如今竟染上一丝淡淡的母性温柔。
齐王妃一时看得怔忪,旋即便笑道:“孩子还小,所以长得都很快。小皇嫂放心,不用等一年,每一天小皇嫂都能看到太子和长公主在长大。”
虽然事实上,每天每夜都对着的话不一定能看出来,就好像她最初总觉得恒儿和煦儿都没有长,直到有一天突然听到恒儿叫娘、看到他走路……
两个做母亲的人总是格外有共同语言,哪怕孩子并不需要她们自己守着照顾,可梦言就像是突然上了瘾一样跟齐王妃讨教曾经的育儿心得,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正当两人不亦乐乎的时候,恒儿跑过来拉着齐王妃的手问:“母妃母妃,弟弟妹妹怎么都这么小,跟煦儿以前一样小,恒儿小时候也跟他们一样吗?”
齐王妃脸色一变,斥责道:“恒儿,是太子和长公主。”
帝王的儿女,不是随便谁都能叫弟弟妹妹的。
恒儿似乎是没想到母妃会突然板脸,小脸顿时就皱成了包子,带着蔓延的委屈。
“好了好了,恒儿来我这儿。”梦言心疼地把孩子拉到自己怀里,笑着安慰道:“弟弟妹妹现在都还小,恒儿过去也有这么小的时候。等再过几年,弟弟妹妹就能跟恒儿现在一样大了,不过到时候,恒儿就更大了。”
齐王妃抿了抿唇,对自家的儿子也有些心疼。
她不是故意训斥恒儿,只是这样的恩惠只能由帝妃来给,不能是他们不懂规矩自己拿。
微叹了一口气,正想安慰恒儿两句,前院的人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
“皇贵妃,王妃,不好了,皇上受伤了!”
梦言抱着恒儿的手抖了一下。
悬着一颗心跑回齐王给他们安排的厢房里,就看到满屋子的人都围着中间那个男人。
君墨影脸色很难看,带着一丝梦言从未见过的苍白,坐着椅子上由大夫包扎伤口,冷峻的眉峰以一种凌厉的方式拧在一起。
抬头,视线瞥见她来,原本就已经拧成结的眉毛彻底变成两条毛毛虫,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就这样从他的口中一字一顿地蹦出来,“你怎么来了?”
其实他只是想说,哪个不要命的通知了她?
可这话听在梦言的耳朵里却成了他不欢迎她。
凭什么?她的男人受了伤,难不成她来看看还不准了?
明明说了只是好好地在前厅里谈事儿,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一个人遇刺了?
这中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梦言很确定,她现在的情绪除了担忧和愤愤,还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恼怒。
他不能出事,可是有人似乎已经盯上他了,怎么办?
心里越乱,她脸上的情绪就越是平静,嘴角挽起一抹冷笑,毫不避讳地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我怎么不能来?”
君寒宵和影月可能已经适应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可是齐王和张进显然不能接受一个女子这样去驳帝王的话。
哪怕再宠爱,哪怕相敬如宾似齐王和他的王妃,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候,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帝王,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女人这样挑衅他的威严?
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帝王的情绪本就应该暴躁。
熟料,就在他们以为帝王会动怒的时候,他却只用冷淡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都出去。”
众人看着大夫哆哆嗦嗦地给帝王完成包扎的最后一道工序,一起退了出去。
但是这个“都”字包括的显然没有梦言,因为她还是站在那儿,抑或是她又一次忤逆了帝王的意思。
当门被人关上的时候,君墨影就看到面前的小东西一脸冷淡地搬了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说,我怎么不能来?受了伤还准备瞒着我,恩?”
最后一个字,就跟平时男人与她说话调调一样,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隐隐含着恼怒。
君墨影沉默了一下,英俊的容颜上阴沉逐渐褪去,本来当着她的面他就一直会尽量克制自己不好的情绪,所以片刻之后,就已经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了,只道:“没什么大事,一点小伤而已,朕不想让你担心。”
“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你觉得不告诉我就好了?”梦言瞪着他,神情摆明了是不满。
不过可能她认为现在不是纠缠这件事的时候,反正不让她知道的她也知道了,于是在男人出声之前又转移话题问道:“你不是跟齐王他们在一起?好端端地有人跑来齐王府刺杀?”
那些人还不至于那么大胆子。
硬碰硬公然叫板,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不会这么做。
何况这男人身边这么多暗卫,加上他自己的武功更不是吃白饭的,她总觉得他受伤是一件很诡异的事——除非那些人背后的主子亲自出马,否则,还有谁能伤到他?
“不是在齐王府,刚才朕和寒宵出去了。”
梦言一向不过问朝堂里的事,闻言,只是皱眉道:“什么人这么厉害,你都打不过他?”
君墨影挑了一下眉,他好像被这小东西看不起了?他会打不过对方?
不过想到他之所以受伤的原因,还是眼神闪烁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声音干哑地道:“朕只是救人。”
“为了救人伤了你自己?”梦言眯了眯眼,想说您可别逗了,什么人这么重要可以牺牲皇帝的安危去救?也不怕折寿么!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救人她也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够轻易伤到他。
“这只是个意外。”君墨影沉了脸似乎很不满的样子。
其实他是真的不满,要是早知道会发生当时那种情况,或者知道救了个这么麻烦的人,兴许他就不救了,白白让他的小东西操心。
梦言哼了一声:“男人女人?”
“……女人。”
“……”
梦言顿了顿,才突然笑道:“皇上你英雄救美之后就没想着把人带回来安顿一下?人家小姑娘见着你这么英俊潇洒又多金,甚至还救了人家的命,就没打算以身相许?”
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是小说里还是宫斗剧,但凡是个女人,总会冒花痴的。
君墨影斜了她一眼,“你又知道朕救的一定是个小姑娘?不能是个老婆婆?”
梦言很不屑地嗤笑一声:“是个老婆婆你肯定不救了。”
君墨影看着她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气着气着就这么笑了出来。是个老婆婆他就不救了?敢情在她眼里,他就是个看到漂亮小姑娘才会出手的败类?
“你这样想的,恩?”君墨影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眯起的狭长梦眸中燃着危险的火焰。
“君墨影,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梦言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就要从他身上跳起来,却被他强硬地按在怀里。
她生怕自己再折腾到他的伤口,不敢再挣扎,只好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受伤了?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君墨影原本被她打击的乱七八糟又烦躁的心情在一瞬间就恢复了,有些人就是拥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瞬间改变另一个人的心情。
她进来这么久都没有问过一句他的伤势,他还以为她不会提了呢。
不过现在看到她急红眼的样子,他就莫名觉得心情愉悦,软下声音安慰道:“好了,别担心,你不乱动朕就不会疼了,现在伤口并没有裂开。”
“你真是疯了。”
梦言微微和他拉开了一丝距离,看了一眼他身上已经包扎好的纱布,无法辨别他里面究竟受了怎么样的伤,不过在她进门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不会太好。
“以后要是在再为了救别的女人受伤,就一个月不准上我的床!”她红着眼咬牙瞪他。
不是不能救,她没有那么坏。
可他若是为了救其他不相干的人受伤,那她绝对不乐意。
君墨影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不是在说笑,怔了怔,心头的弦微微一动,转而无奈地骂了一句:“霸道的小醋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