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素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长时间,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就连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明明是春光正好的季节,她却觉得有种坠入冰窖的寒意浸袭了她,从头到脚,一路冷到了心尖上,疼痛肆意蔓延。
他最后问的那句话,为何她如此执着?
从前在府里的那段时间如此执着还能找到点理由,毕竟他从未说过他对梦言是何种感情,虽然她能猜到,但是那种模棱两可甚至从未袒护过的感情,她宁愿视而不见,当作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可是后来,在梦言离开以后,尤其是江南那回逼得梦言跳崖之后,他明显已经挑明了这一点——他爱梦言,非梦言不可,为何她还是这般执迷不悔,招他痛恨嫌恶?
她也不知道。
只是情非得已、情难自控罢了。
就跟他对梦言一样,如此执着,明知道希望渺茫、甚至是没有希望的,却就是不肯放弃,侥幸地盼望着奇迹能够出现。
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晦暗的天空中没有璀璨繁星,唯有一轮灰蒙蒙的弯月挂在那里,孤寂寥落。
明明已经走到了将军府门口,却又折回。
卿玉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以为要等明日继续了,没想到云千素突然又鬼鬼祟祟地去了另一个地方,她赶紧又屈身跟上。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云千素才到达了目的地。
卿玉看了一眼四周情形,虽然那院子的外头并无人把守,可是里面的防守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让人闯入。
她纵身跃上了房顶,脚踩在瓦片之上,看着云千素走进了其中一间房,立刻到了那房顶之上,揭了瓦片俯身朝下看去。
外面夜色偏暗,所以屋里那烛火便显得很亮,清晰地倒映着云千素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
梦言左等右等却就是等不到卿玉回来,便愈发提心吊胆起来,可别消息没打探到,就连人也被云千素给扣下了。
君墨影看她一顿晚膳除了不停地给遥遥夹菜就似乎没别的事了,蹙眉扫了她一眼,“你自己不吃?”
“我这不是在吃?”
梦言说完,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碗里的菜都快溢出来,顿时傻了。
视线往四面八方转了一圈,看着那一大三小八双眼睛盯着她,讪讪地干笑两声:“这都谁啊,对我这么好?”
这三个孩子虽然年纪尚小,尤其是遥遥,不过都已经学会了自己吃饭,不用奶娘喂着。
“母后,除了父皇,还能有谁对你这么好呀?”君风暖抛了个不伦不类的媚眼过去。
梦言嘴角抽搐,“你自己对母后不好就算了,还非扯上弟弟妹妹?”
君忆寒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那纹丝不动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皇姐的意思是,没有人比父皇对母后更好了。”
“……”
就在梦言尴尬的时候,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遥遥啊,遥遥对母后也很好的!”
话音未落,小辫子又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君风暖恨铁不成钢道:“小笨蛋,你能有父皇好?”
这小家伙,每次都不配合!
遥遥委屈地小嘴一扁一扁的,抽抽搭搭地道:“那遥遥努力……遥遥没有父皇好,但是遥遥会努力的……”
“不用啦!”君风暖无奈地“啧”了一声,揉揉她的后脑勺,软软的手感正好,“父皇永远是对母后最好的那个,你无望超越。”
梦言老脸一红,这熊孩子每天的乐趣就是拿她开涮么!
不吭声,她闷头默默地吃碗里那些东西去了。
君忆寒看了看他可怜的母后,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搁下了筷子却又道:“皇姐这么聪明,太傅知道吗?”
“噗……咳,咳咳……”君风暖差点把嘴里那些米饭全都喷出来。
梦言诧异地抬起头,秀气的眉毛拧了拧,手掌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儿,担忧地问道:“怎么了,这么激动做什么?太傅说你笨了,还是你成天翘学堂被太傅骂了?”
君风暖只顾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歪着脑袋狠狠瞪了一眼那始作俑者。
君忆寒只当没看见,一脸淡定地道:“母后想哪儿去了,太傅守礼,就算皇姐真笨也不可能骂她,何况……”唇角难得的弧度展现在他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君风暖,那模样与他父皇像了个七八成,最后在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中,淡淡地道:“皇姐也不笨。”
梦言还是茫茫然的,眨着眼睛感慨,难道她对这女儿真有那么不上心,为什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最后还是君墨影率先开腔,温淡却犀利的视线在这对龙梦胎之间扫过,疑问的一句话却愣是被他说出了笃定的意味,“新来的太傅?”
左相家的孙子,林靖宣。新晋的状元,文武双全,少年英才。
他赏识那孩子的才华,所以特在太傅名单中加了这么一个,年轻的新生力量总会比老派之人多一些想法,他不希望他的儿女照着一字一句地背下来,那样没什么意义。而这个林靖宣,在那孩子的文章里他似乎看到了很多想法,虽然有些还不够成熟,但是对于如今尚且年幼的儿女来说,那些已经绰绰有余。
“父皇,就是那个!”君风暖连忙抢答,生怕那个不靠谱的弟弟说出点儿什么不靠谱的话来。
君墨影挑了挑眉,梦言立即问:“所以寒儿最初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低着头一脸无辜、一本正经地道:“母后,儿臣并无他意,只是想到皇姐平日里总说自己笨,缠着太傅求学问的事。”
君风暖只想拍死他。
梦言苦恼地沉默了,这智商大概是遗传他父皇的吧,要不怎么这群孩子非但可以随便笑话她,就连说的话她也听不懂了呢?
用过晚膳就让寒儿和暖暖带着遥遥玩去了。
一出门,君风暖就恨不得拍死那小兔崽子,一点义气也没有!
“臭小子,你告发我!当初我们怎么说好的?”
“那都是皇姐说的,我从来没答应过。”
“……”
沉默了一会儿,君风暖气鼓鼓地撇着嘴道:“可是我都跟你说了不能告诉父皇母后的,你就不能不捣乱了?”
面前的男孩子皱了皱眉,同样有短暂的沉默之后,道:“皇姐,你才七岁。”
“我知道啊,那有什么关系?”君风暖哼了一声,“太傅也不过十五!”
君忆寒皱了皱眉,起初以为她喜欢太傅只是随口一说,刚才在父皇母后面前旁敲侧击了一下,不过是想告诉她,那是太傅,辈分不同,有些事情就别痴心妄想了。可是为什么看现在这架势,似乎还有种当真的意思?
“可那是太傅。”小小的眉毛越拧越深。
君风暖咬了咬唇,立刻扑着跳上去勾弟弟的肩,决定采取迂回政策,“哎呀,我亲爱的弟弟,父皇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呀?太傅生得这么好看,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定过几年我就不喜欢了,可你要是一直这么阻挠我,当心我越挫越勇哦!”
“……”
父皇那是不知道!
君忆寒看了他一眼,眉宇还未曾舒缓开来,“皇姐好自为之。”
卿玉回来的时候,梦言听到了她的声音,心中登时一喜。
在君墨影眯眸看她的时候,连忙一拍大腿,“我想吃藕粉丸子和梅花糕,你想吃吗?”
“不想。”男人果断摇头,暗色的眸光渐渐流淌,“这都什么时辰了,不许吃。”
“别啊,你不想吃我想吃。刚才晚膳没吃饱,要是就这么睡了,一会儿饿着怎么办呀?”梦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黑水晶一般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就像一只讨食的小狗是的,声音软软糯糯地道:“我现在去把东西拿进来,你看着我,我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君墨影勾了勾唇,却仍是淡淡的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刚才让你吃的时候,怎么不多吃点?”
梦言咬着唇去摇他的手臂,“为时已晚。下次不会了,好不好嘛?”
君墨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恩,去吧。”
她的背影像是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君墨影薄唇微微一抿,搁下了手里的朱砂笔,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
两道点心而已,何须她亲自跑一趟呢,随便吩咐一声就是了。
梦言跑到外面,随便吩咐了两个人去准备点心,就去找卿玉。卿玉早早地在那儿等着她,估计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怎么样,有消息吗?”
“云小姐刚出宫的时候,被云将军拦下了。当时云将军看上去很生气,把云小姐拉进了一条小巷里,属下怕云将军会发现,所以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一直到云将军从小巷里面出来,属下才进去。当时……云小姐在哭。”
梦言面上一直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听到这里,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抹冷色。
真看不出来,云千素也会哭。
“后来呢,她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是!”卿玉立刻点点头,“她去见了一个人,属下觉得,应该就是娘娘要找的那个人。”
梦言瞳孔骤然一缩,呼吸滞了滞才回过神来,“找到了?”她有些激动,带动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人怎么样?”
这么多年,姨母过得怎么样……
虽然跟云千素谈判的时候她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姨母对她来说,却是她生命里唯一一个亲人了,当年姨母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而如今,若非因为她,姨母也不会如此。她自然要想尽办法把姨母救出来才行,若是实在不行……哪怕是杀了云千素,也好。
杀人而已,而已……哪怕手上染血,她也要救出姨母。
卿玉看出她的担忧,连忙道:“娘娘不用担心,人很好,只是被云小姐软禁了,但是生活上并无任何为难之处。”
“恩。”梦言敛着眸色点了点头,“那地方看守的人多吗?”
“外面看起来没什么人,但是里面,单属下可以看到的,就有不下二十来个人手。云小姐既然能把人留在那儿看守,他们自然是武功不低的。最重要的是,可能还有一些属下没有观察到的人在暗中把守……”
梦言闭了闭眼,“那按照你的估计,带多少帮手过去,可以把人救出来?”
卿玉沉眉思考了一会儿,道:“至少三十个高手。”
梦言心里空了空,良久才问:“江湖上有地方可以买到这些人吗?”
“娘娘……您真的不打算让皇上帮您吗?”卿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帘微微垂着,暗纹流淌。问完之后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若是论高手,江湖上大多数还是不入流的,没有办法与皇上身边的暗卫相提并论。若是能有暗卫相助,或许就能事半功倍,娘娘不如还是……”
“不行。”梦言没有再让她说下去,就打断了她。
若是可以找君墨影帮忙,势必会把所有的事情牵扯出来。到时候非但姨母会有危险,她还背弃了她的诺言背叛主上。不给他们当宫里的内应已经是她的底线,对不起她的是云千素,主上虽有逼迫却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她不能忘恩负义将他陷于死地。
若是可以,她还是希望……她能有余地去挽回这件事,她的云哥哥,永远都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这两天你出去替我找找,找到那三十个合适的人选之后,先回来告诉我。”
“是,奴婢知道了。”
将军府。
书房里,除了那个一身白袍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男人,还站了两个不知身份黑衣蒙面男子。
两人显然是禀报完了事情,只等着主上发落。
安静的氛围中夹杂着些许诡异,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洛才绷直了声线开口:“去把流风给我叫来。”
“是。”两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去。
流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冷色沉郁站在长身玉立在那里的男人,眸光微变,开口唤了声:“主上。”
一道冷冷的眼风朝他扫了过来,云洛盯着他看了半响,道:“人是你替她找出来的?”
流风微微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主上……”
云洛冷冷勾唇,薄唇噙着森冷的弧度,眸中翻涌的情绪阴冷诡谲,“你是装听不懂,还是真的不明白我在说谁?”
流风一震,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想了很久,他基本上都是奉行主上的命令办事,能让主上如此动怒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瞳孔放缩了一下,流风抿唇,蓦地跪了下来,“属下有罪,请主上惩罚!”
凉薄的嗤笑从唇齿间低低地逸出,云洛微眯着眸子,却出乎意料地语气很淡:“我说过不准动她,所以你们就去动她的姨母?”
若不是今日发现卿玉跟着云千素,心中奇怪,他也不会在事后再派人去跟踪查探。毕竟,这里的事已经不在小七的关心范围之内。
而若是皇帝发现了什么端倪,也不会舍影月而找卿玉来行此跟踪之事。
“主上,属下有罪!”流风头也不敢抬一下,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般场景,主上那么在乎那个女子,不可能不生气。
云洛依旧没有理会他的话,用一种寡淡到几乎没脾气的声音道:“云千素的主意?”
流风的心脏悬得七上八下的,要是主上直接发火也就算了,起码还能得一个痛快,可是现在这样还真是让他拿捏不准……
“小姐也是为了主上好,若是……”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云洛冷声打断他,“她是嫌小七还不够恨我……流风,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思?”
如果说过去他只要江山,那么如今他要的还有小七。
云千素找到她的姨母威胁她,自然是想让她重新替自己做事。可他自认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女人就影响自己的计划……当初之所以送她入宫,只是因为那样接近皇帝从宫里拿出情报的方式最简单,尤其——那个时候,他有那么一丁点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不同寻常,不想因为儿女私情坏了这么多年的原则。他的复国大计,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就有所耽搁、有所改变?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自欺欺人将她送走。他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能随着她的离开烟消云散,包括他那不该存在的感情。
可是她离开以后,他才知道,什么原则,都是虚妄!
唯有她,才是真实存在于他生命中的他必须得到的人!
云洛闭了闭眼,嗓音低沉,含着一丝丝的沙哑,道:“把人放了。”
“主上!”
流风心有不甘,尤其是想起小姐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若是因为一个女人的背叛,害的他们所有计划功亏一篑,那未免太得不偿失!
如今手里握着一个筹码,就算不拿来用,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所以万万不能放人!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流风眸光一亮,连忙道:“主上应该明白,如今她已经不愿回来了,若是把她的姨母也放走,岂不再也没有让她回来的希望?”
云洛身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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