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摆摆手,“老家伙聪明一辈子,末了却犯了糊涂,丢下正经学问却痴迷于玄学,谁知他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老头开始盯着桌上的油灯发起呆来,心思也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听他的语气,对于公羊胄最后这一两年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牛顿和爱因斯坦晚年还一门心思研究神学呢。
公羊胄做了一辈子大学问,人生最后一段时光稍有些迷糊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只是对于这门起源于《老子》,产生于魏晋的玄学,我并不怎么感冒,难不成研究《庄子》和《周易》真就能破解命运的真相并且预知未来?
我觉得这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然而老头接下来的一句却让我对这门传承了数千年的学说突然多了一些模糊的好奇。
“老家伙咽气之前曾说,小妖那孩子喜欢的臭小子五日内必然来此寻人,今天正好是第五天,没想到还真让这老货蒙对了。”
蒙?嘴角不由的抽搐了几下,这真要是靠蒙的话,公羊胄这老头完全可以摆摊去算命了。
“小妖什么时候下山的?”
“午后,守着那老货的坟念叨了好几天,再不赶她下山,我怕这丫头也入了魔障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夭小妖是被这老头赶下山的,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感谢他,咧着嘴,我竟半天无语。
“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比你们年轻人了,我老人家去休息了。”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朝右边那间黑洞洞的石屋内走去,很快苍老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数秒钟后,又有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隔壁那间是那老家伙住过的,你要是不怕就在那睡一晚,要是害怕的话,就去外面,右边小凉亭临着一间草屋,小妖那丫头……”
声音越来越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了呼噜声。
油灯闪动了几下,一朵灯花炸开,桌上有本页册泛黄的书籍,还是线装版,拿过来一瞧,是二十四史中的《后汉书》,书页上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做了不少批注,仅仅看了两眼就觉得头昏脑涨,看来自己果然不是块学习的料。
把书放回原处,吹熄了油灯我站起身来,离开石屋,迎面山风袭来,因为离崖边那道瀑布不远,空气中带着湿气,打在脸上一股凉意。
时间马上要进入八月,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而山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暑气。
老头说的凉亭就在石屋旁边,先前倒是没注意到,几颗葡萄藤围绕其上,成串的绿色果实坠在上面,月光偶尔透过叶片洒落其上,像一颗颗闪着微弱光辉的绿珍珠。
亭边的茅草屋还真就是一座茅屋,让我想起了农村瓜田里的小棚子,几根碗口粗的木棍支着,覆盖上枯草,遮风避雨的效果其实不会很好。
想到夭小妖在这种地方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我就有些心疼,不由的又朝着崖边的坟头忘了一眼,轻轻一哼。
喝了瓶水,吃了面包,又啃了几块从老乡那里买的牦牛肉干,凑合着在草屋里躺了下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还有一层薄垫,躺上去竟然出奇的软和。
想着小妖这丫头最近夜夜躺在此处,心中渐渐有种温暖的感觉,嘴角忍不住挂起了笑容,随即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就被一阵嘈杂人声吵醒,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心说难道是游迷路走错了方向,也跑这里来了。
结果出了茅屋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几个年轻力壮的藏族小伙子,正扛着米面油盐等物品来到这片开阔地,老头不知何时起来的,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如同入定一般,也不起身。
藏族小伙们离的近了便噤了声,悄悄把肩头的东西放下,其中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好奇的朝四周多瞧了几眼,便被领头的几巴掌抽在脑勺上,几人吓的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了头。
“大师,这月的衣食用度都给您送过来了,您看还缺些什么吗?”
领头的年纪稍长,合十躬身行了一礼,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道。
老头微微睁眼看了看,摆了摆手。
领头的再不敢多说什么,又行了一礼,赶忙领着五六个青年走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此间又恢复了宁静。
“别看了,赶紧做饭,吃完快点滚蛋。”说完之后老头又闭上了眼。
我咧了咧嘴,也懒得和他抬杠,从藏族小伙送来的那些东西里挑了些鱼肉鸡鸭开始收拾起来。
“老爷子,这些藏民还挺尊重你啊。”
等了半天,老头一声不吭。
“您跟我说说呗,是怎么唬得这些人叫你大师的?听上去就挺牛的样子。”
老头还是闭着眼不说话,只是嘴角扯动了两下。
“其实吧,这些藏民很朴实,您这样骗吃骗喝,我觉得……”
老头终于恼了,眼一睁,“放屁,你哪只眼看我骗吃骗喝了?”
我朝手里正在收拾的一条鲫鱼努了努嘴,“这些咯,您可没掏一分钱……”
老头眼皮跳了跳,突然抬手指了指,“你小子这一顿吃了我半个月的伙食!”
“瞧您老说的,您刚不是说了嘛,吃完这顿我就下山了,送别总要吃点好的,再说了,天这么热,这些玩意又不能放久,不吃会臭掉的。”看老头脸色越来越黑,我又忍着笑意嘟囔,“反正是坑来的又没花钱,这么小气干嘛……”
“我是让你吃完就滚,谁告诉你是送别了?”怒气冲冲的说完之后,忽然长叹一声,“看来我那老友说的对啊,真不能让小妖这孩子跳进火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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