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远处,千米余高的仙坝一夕而塌,坚硬垒厚的基石若脆弱的豆腐般被水流从中击穿,倒灌而下的洪流几乎是隐天蔽日、不见曦月,大半夜空此刻似乎都被突而撕裂席卷其中,所过之处无不摧枯拉朽地夷为一片混沌,生灵俱灭。
宇宙洪荒——
死亡的气息挟着数千米高的星河巨浪铺面迎来,无论再强大的神魔此刻似乎都如沧海一粟般显得极为弱小可怜,蜉蝣天地,杏眸中吞噬一切的巨浪不断迫近,可此刻的雩岑却像是突而看呆了般,一时连声音都忘了出,竟愣愣地挪不动分毫步伐。
倒是在场不少魔族顺着她的目光与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破声长而望去,乌泱泱的人群顿时变得骚动不安,随之便开始忙乱地四散奔逃。
眼见着洪水一寸寸吞噬所过之处的万物生机,将远处连绵的青黛一座座卷落推平,下一刻便要迫近眼前,慌乱间,雩岑只觉小臂一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被一个青灰色双眸的魔族趁乱从零随身侧拽出去好远。
“¥#*¥¥@%¥@#¥!”
见她挣扎不已,那个魔族却是转过头借着人潮骚乱叽里呱啦朝她急急试图解释了一通。
雩岑:???
谁知下一刻,强行钳着她往逃跑的魔族便被一道淡黄色金光震得倒飞出几步之外。
“该死…”零随刚欲携上她的手腕,四周逃窜的魔族却像是突而想起了什么般,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推扛着将她强行带出这番即将摧毁的地界,另一部分却以合纵之势,对男人开展了车轮战,几乎将零随压在原地难进分毫。
身后巨浪不断迫近,而离她愈来愈远一帮人依旧不知何故地在以命相搏。
“零随!”蹙着眉头不断挣扎着回身探望,却仍然逃不脱魔族死死钳制的魔气。
两人早先以为这充其量不过只是一次魔族策谋已久的刺杀活动,剑锋所指的自然是凌高于上的天帝零随,总不至于费劲心机来掳掠她个路人甲乙丙,她大抵只是个被这个男人无辜拖累的炮灰,可局势猛然发展至如此,倒显得她才是这场筹谋的主角——
总不至于魔族的刺杀到头来却是如此同归于尽、损人不利己的做法罢。
可终究千算万算,她还是逃不过何谓天意弄人——
身后的巨浪越卷越近,以她被强行带离的速度本可以顺理逃离这次可怕的天灾,本该遭罪的也应是零随那个总是以欺负她为乐臭男人,哪知侧身不知何时半路分叉突而冲出的巨浪,却抢先将跑在队伍最前端的她直接淹没卷翻而去。
咕噜…咕噜…咕噜……
天旋地转间,一阵刺耳的长鸣贯彻脑海,挡在身前的魔族皆被潮头直接掀翻而去,深深压入其中,雩岑便也眼前一黑直接被巨浪吞噬其中,被迫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她突然已数不清这是这段时间的第几次落水了……
不断冲嗜的巨浪依旧在向前奔涌,被打入浪底的她耳鸣愈发严重,喜服的部分衣角也因过大的水压爆裂而开,顺势将她往水底倒扯而下沉得更深,令连浅溪与池塘极少接近的旱鸭子雩岑头一回感受到了何为海难。
“咳……”水底浑浊不堪,遮挡了全部可能的视线,雩岑在挣扎着呛了几口水之后也迅速疲软下去,过度缺氧使得为数不多的意识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消散,视线亦慢慢被无尽的黑暗缓缓笼罩,耳鸣过后,便是一片诡异寂静。
她大概总是是命犯凶水罢……
意识最后消失的前一秒,她仿佛走马观花地看见了一只金色的游龙在头顶的水中游曳——
熠熠的鳞片淡淡地反着柔和的轻光,巨大的身影遮挡了所有幽幽透进的月光,而它,似乎却比月光更亮。
…………
结魂咒,乃为失传已久的古咒也,初时为早神互相确定伴侣具体方位与生死情况用精血互结的同心咒,然结咒后双方便会虚弱三日,根本无法抵御外来进犯攻击,再加之那时的仙侣基本都是同时行动,少与对方分别良远,这才逐渐失传而去。
单人结咒亦不是不可,过程却痛苦万分,如烈火极寒交汇嗜心三日,方可凝为掌中朱砂。
可男人此刻的心,却比那三日的极寒愈冷冻痛苦三分。
众人悬于半空,底下却是一片波涛汹涌的荒芜。
城外连绵的小青山被直接冲垮碾压于虚无,百米高的仙坝此刻破碎不堪,稍有几块大石板被草草搁浅在岸边,宽阔奢靡的城门与前街亦被冲垮大半,目及所处,无非不是一片浑浊的水面,似乎一切都被顺理成章地碾碎掩埋其中,随着浪白翻涌被直接吞噬。
星潮纯阴之气浓郁,饶是善游水驭浪的水族,都无法驾驭奈何,周身气息亦被如此磅礴的星气尽数压制,难以调动分毫,不幸些的便直接被巨大的浪头直接拍至周身粉碎,侥幸被浪风卷底一时未死的,也都因灵力压制被活生生淹死。
然身侧身着喜服的男子,却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怒红着眼便欲往水中猛扎而去——
“你疯了!濯黎!”玄桓眼疾手快地将男人束缚而上,费劲全身气力才与身侧众多反应过来的仙侍亲卫堪堪制住了这个自寻死路的疯狂男人,“这可是星河!”
谁知下一刻,便觉胸口一痛,一道深青色灵力直接将他击出几十步有余,浓烈的血腥气从胸腔喷薄而上,玄桓捂着伤口弓身缓了半晌,才檀口一张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方才那下,已是轻松折了他的三根肋骨……
“我早便不该与你废话的……!”濯黎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口磨处声来,“你…还有你那早就该死的弟弟,我当时便该以绝后患!”
凌空一闪,便瞬间出现在吐血不止的玄桓面前,掐着对方的脖颈的手一寸寸收紧,力度之大,连脖颈内里的骨骼也似承受不住般咯吱作响。
“咳……”
玄桓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毕竟他终究难知,循着结魂咒而来的方位,竟是星潮突发的前沿地段。
也许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赌局……
玄拓的命与雩岑的命作为赌桌上最大的筹码,零随大抵早早便算计到了他两相难顾的局面,救了玄拓也许便劫不住雩岑被带走的命运,可若是不救玄拓…他将在暴怒的濯黎手下必死无疑……
这种可能与绝对的衡量,无非还是令他暗暗遵从了零随的预先设定。
可同时,他也有自己的赌局…零随如此大费周章,必不会如此轻易的杀掉她…抑或者说,至少不会亲手杀掉她。
若来得及,他完全有可能说服濯黎将那个被拐跑的小丫头平安无事地追回来——
可是一切都晚了。
……神魔俱嗜,终究不是说说而已。
上界这几万年来暴发了四次星潮,可规模却远没有今日这次宏大,但即使每次都做好防御,可总是死伤甚众,严格来说存活下来的少许也都是被余波波及,险险躲过只受了些小伤的,从未见有人能如此完整地从星潮之中爬起来过…
从来没有……
大脑因缺血不断眩晕发冷,含着朱砂痣的右手掌心,也在逐渐冷淡消失下去……
也许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神荼…没有雩岑…那也不会有他…不该再有他……
他这些年的苟且偷生何尝没有抱着这个小丫头也许有一日会回来的贪念与妄想呢……
气息逐渐颓靡,没有挣扎,玄桓缓缓闭上了眼。
最后一幕,是濯黎暴怒的面容,还有他身上扎眼的喜服。
也许在那个蝉鸣的悠悠午后…他能放下身为兄长与老师的尊严与自持,拉着那个星蓝色衣裙小姑娘的手将她牢牢搂进怀中,告诉她,他一直一直很喜欢她,希望她…恳求她能够嫁给他,而并非挂着一张和蔼的假面鼓励她去勇敢追求自己的弟弟——
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没有后来,或者有另一个后来。
掌心冷却许久、逐步暗淡消失的朱砂痣却在此刻突而滚烫起来,熠熠地发着淡淡的红光,显得极为耀眼。
待到脖颈钳制松下之时,玄桓已是倒晕往后顺势坠落而下,不知今夕何夕。
…………
“王上息怒…”
拧着湛湛紫眸、往日自持身份的男人望向被怒极横扫的案面也赶忙屈身而跪,生怕再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令得这位魔神再次火上浇油。
“一群废物!”
黑红相间的长发交杂,脸庞俊朗凌厉,野性结实的肌肉绷着玄色的内衫,灼人的火焰却抬手便将身侧某只湿淋淋、侥幸逃回前来复命的魔物直接烧成灰烬。
“你手下办事的人可真得力啊!”男人继而随手掀翻了厚重的案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了声,“后卿!”
“这……”
“王后不通魔语…打斗之中刀剑无眼,有时不慎误伤也是常有的…那些个射偏的我已派人下去活剐了三千刀泡在盐水中晾起来了……再者派去的探子回报说青要帝君那等也在大张旗鼓地找寻…想必娘娘福大命大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会有什么大事…?你说的倒轻巧啊后卿…….”话语刚罢,男人脸上的愠怒却是更盛,“不若本座也把你丢进星潮的浪头泡一泡,看看你能丢下几块肉?”
“不要以为你在本座身边多年便有什么特权…没有你本座照样能把那几个怂货搓成肉泥…再说那濯黎大张旗鼓找寻的,你又怎能保证不是她的尸身?”
“王…王上…”
下跪之人的冷汗几乎欲要湿透后背。
男人手中的诡异烈焰熊熊腾起,此番屋内的空气仿佛要无物自燃起来,灼烫的可怕。
谁知下一刻,窗外突然倒射而进的暗标便被此刻怒气正盛的男人牢牢捻在了手中,信纸悠悠展开,男人的脸色却亦随之缓和了不少,随手一捻,手中的飞镖与信纸均在一阵淡淡青烟中化为虚无。
“本座再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后卿……”
“不过这一次,你要亲自走一趟。”
……
“后卿大人。”碧绿清澈的眼睛极为显眼,即使是隔着一层厚重的面具,也显得格外出众,来者端着一方茶盘,极为尊重地向满头冷汗、刚从王上宫室内颤颤而出的男人行了一记深礼。
“赢勾。”男人拂了拂袖,擦去额角渗溢许久的冷汗。
“王上今日如此大怒南边又攻过来了?”
“南边?”后卿后知后觉地嗤笑一声,掸了掸袖袍这才缓过神来,“若是那群渣滓,哪轮得上王上生这么大气。”
“那怎得?”
“具体细节我不及与你细说…总之很复杂。”
赢勾听后倒也不再追问,只好又行了一记礼之后便端着茶打算入殿整理一番,毕竟初来乍到的,自己往前又是那般,也不好多插手探听这魔宫的事宜。
“赢勾——”
然而,刚欲抬脚离开的他却又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突而喊住。
后卿却是去而复返,毕竟这位魔宫二把手也不像上界高层般端着极高的架子,对于他这些小魔小怪的倒还是极为随和的。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我之前听闻你在天帝身边效劳过多年…你可知晓王后之事…嗯…大概那丫头是叫雩岑什么的…令得王上心心念念挂心多年……”
“雩岑…?”
怔愣间茶汤侧翻,当啷一声破碎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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