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叁个…是一堆的蟠桃。
书房中,鲜嫩欲滴的蟠桃叁叁两两地滚落了一地,桃香浓郁,十分诱人,不同以往的却是每个桃子最红的尖尖旁,俱都被人颇为恶劣的啃掉了一口,几乎无一幸存。
明明身处回忆,绫杳几乎都能感受到男人铺面而来无奈与饱含的怒火。
“你若贪食,要吃一个两个倒也无谓…可桃园万年只产那般分量的仙桃,分到叁清的尚未多少,还得计算着分赏给下界八荒的附族,你——”
男人气得几乎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面前之人忽闪着大大的杏眸仿佛半分未解对方的怒火,那时的玄桓面容间尚还泛着几分未至成熟的青涩,对着面前这完全软硬不吃的顽石像是要将这些时日积攒的怨气全都倾吐,全然与绫杳记忆中喜怒不行于色的木讷模样大相径庭,然还未等到他将那怀中的愤气尽数抒发,便见那愣愣听了半晌训的身影只是歪着脑袋轻笑了一下,继是缓缓将背在身后的手转出。
小小的手里,举起的手高高捧着一个同样被小小咬了一口的蟠桃。
“六哥哥,我都尝过啦…这个给你,这个最甜。”
湛湛的杏眸坦然地直直盯着男人满是怒容的面庞,完全不解对方话语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干净地笑着,仿佛这一切的关系与政治都与她毫无关系。
舍不得吃最甜的尖尖,所以她只是很小很小地在旁边咬了一口。
她不明白他的怒火,她只是想要将最好的送给他罢了。
“……”
捧着桃子的那双眼睛很亮,直勾勾却又如此坦然,仿佛一眼可以望尽的、清透的净潭,又似是每夜澄澈的、毫无云层阻隔的星空,或许总会让人误会,她捧着的不只是那颗桃子,还有她的心。
猛然静止的画面瞬然崩裂,转瞬之中的落叶纷飞,天光晦暗,场景游移间,男人信手盏茶,瞧着那不远处绕着池塘追着星星点点萤虫的娇小身影绽开一笑,头顶是望不尽的满目繁星。
“六哥哥,这个给你。”
俯身拂去面前之人额间的碎汗,交到他手上的琉璃瓶中,满满的萤虫在通透的瓶中忽闪忽闪着缓缓游移。
夜晚,他们也曾坐在屋脊仰头看星空,望月亮。
冬日,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中,裹着厚厚大袄的娇小身影蹲在院里,冻得通红的手全然浸在冰凉的水里,小脸灰扑扑地将强拔白泽一族族长头上最为珍贵的那缕黑白鬃毛一根根挑选洗净,门外是某只追杀至此、强行被薅秃了脑袋毛的神兽烦躁摇着尾巴的骂街身影。
劈砍春日的新竹,她怀中抱着一支新鲜折来的青梅,送了她一只颇为粗糙的毛笔,颇还叮嘱他尽可以好好使用,她已盯上了白泽族长再度新长的鬃毛,到时还可再做几根。
屋内新鲜的水汽环绕,鼻尖是青翠的青梅香气,她将怀中尚还沾着层滴春雨的梅枝随手掷在画筒中便又跳脱着笑着跑开去,欲坠的春露沾湿了画卷,尚还泛着几分潮气的画卷墨色蜒淌,复提笔,在男人的暗含笑意的轻叹下,挥毫成为画中女子怀中虚抱着的青梅枝。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日复一日万年无变的四季好似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变得那样的不同,去年之春不复今年,昨日之雨,又好似与今日的雨不甚一样。
每日都是新的。
纵有未完成课业时的委屈不安,亦有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时的别扭害怕,一日日光景便这般过去了,书房每夜长明的灯旁,是另一盏小小的、陪伴着的,好似永远也燃不尽的光。
他将照例趴在书案上睡着的身影揽在怀中,袖袍离开前擦过的风晃动了每夜依旧的烛火。
叮叮当当,是怀中之人脚踝上垂下摇晃的铃铛。
…………
如若,什么都没有改变。
“……”
叙事的画面逐渐凌乱,直至那些人和事的对话与发生都变得支离破碎。
明明前一秒还是和煦的春风,下一秒便是滂沱的雨夜,依旧是同样书庐,主座上的灯影长明至拂晓清晨,不远处的小几上亦不知早已落了多厚的灰。
回忆中的雨下了好久好久,间歇不断的,垂暗的,好似又是一年的春,骤密的积云遮挡了天光,白日与夜晚好像都是一样的晦暗,看不见太阳,亦遮挡了星辰。
一切如旧。
如若,他从未见过那盏灯亮起。
绫杳站在雨中,切切望着咫尺之遥撑着油纸伞立于武场门前的男人,雨的声,雨的凉,只虚无地穿过她,又好似深刻地浸入到每一份肌理之中。
那道娇小的身影蜷坐在不远处的对檐之下,目光里满是另一个在雨中练剑的身影,继而在身影停歇之后不顾雨声滂沱奔去,擦汗的棉巾包裹着男人湿辘辘的发梢,门口处不知何人留下的油纸伞成了她追逐讨好另一个人的工具。
他行着雨只身绕过那道身影转身离去。
绫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下意识想要去抓他湿透的袖袍,冰凉的手穿过,她确乎才恍然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个回忆往昔的梦,而她也只是个在雨中没有伞的人。
颤抖无绪的心跳令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掌心尚还新鲜的伤口肆意流淌着腥甜的液体,却在无知觉中沿着指尖垂落的方向终是滴落在雨地里。
倏然凭空亮起的法阵冻结了时空。
玄桓的背影愈来愈远,绫杳好似瞬然被拉扯出那昏暗的场景,待至她反应而过,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在一道望不见底的空中长廊中站了许久,四周唯有静谧虚无的漆黑,长明的红色宫灯无风自晃,融融的红橙色光影像是人族过年时节喜庆的模样,明亮地照耀着前进的路,却在此刻的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诡异,旁侧连着一扇又一扇看不出分别的门。
…好熟悉。
或而被这回忆模糊了现实与虚无的界限,那种油然而起的熟悉感令得她自己都惊了一惊,扒着木质的横廊向下望去,这阁楼竟是虚无而空谬的空中楼阁,更似是漂浮在虚空的无垠之屿。
她…来过这里吗?
指尖抚过旁侧的木质门把,她终是鼓起勇气用力推开。
门里什么都没有。
抑或是更准确的说,那门中的虚空之中,一帧一帧满是她方才见到那些场景的缩影。
一层一层的梦境是重迭又破碎的,中间是一段一段隔断的漏洞,而更多尚存的画面上挂着黑腐粘稠的恶臭液体,以肉眼可见的微弱速度一寸一寸腐蚀吞噬掉那些或明或暗的片段。
绫杳下意识抬手,沾染着未干鲜血的指尖竟是得以将那些被腐蚀得相当严重的画面推动、倒放,甚至于拉近缩小。
她的心跳得很烈。
那些随之拉动的画面或而有些是她方才所看过,继而她眼睁睁看着她方才所看的那些关于蟠桃的记忆被最终蚕食,虚无的破碎之后只余飞散的光点,继而是那罐萤虫、那枝青梅,混乱的回忆跳动着,直至她看见了自己与玄桓初次相逢时的脸——
却在下一刻被凭空出现的毒恶黏液腐蚀,不复存在。
“不…!”
止不住轻颤的手在虚无中抓向那纷飞的光点,沾染鲜血的指尖却无异间触及某段飞闪而过的回忆,瞬然之间,耳边汹涌的水声与那铺天盖地反复毁灭一切的大潮一齐,猝不及防地迎面向她砸下!
绫杳的瞳孔瞬然放大,再多的宏大的生命仿佛在这场铺天盖地的洪荒之中,或许只是随手可摧的沙砾。
“…快跑!”
“救命…唔…救……!!!”
“魔族营地…还有我们——”
“星潮…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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